在这样的官场生态下,要求李鸿章一个人当圣人,实在近乎奢望。但李鸿章与其他官员毕竟不同,他是一个想办事的官。李鸿章深信:“人生如朝露,倘及时得手,做成一两件济世安民顶天立地事业,不更愈于空言耶?”他清醒地觉察到此际的大清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当李鸿章和他的淮军乘着从英国商行租来的轮船通过太平军控制区,沿长江顺流而下时,他在船上待了三天,因而有机会思考西方技术的价值。李鸿章从上海不断地写信给曾国藩,赞扬外国军队遵守纪律和外国枪炮的巨大破坏力。他在评论一次战役时说,‘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靡。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在与太平军作战中,通过与洋人的合作,他对西洋的坚船利炮深深地沉迷,那支写惯了奏折、曾经凭借区区六百字的《参翁同书片》就要了翁同龢的长兄翁同书的命的著名刀笔,居然也写起了科学论文——他所写的《蒸汽动力运转奏折》,可视为中国最早的科普文章,文中的许多词汇,都是当时的新词,在古文中未见,让人重见徐光启当年经营西洋实用之学的风采。1864年,他在一封奏折中,说出了当时许多官员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鸿章窃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中国士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双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不知洋人视火器为身心性命之学者已数百年……鸿章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
李鸿章委派上海海关道丁日昌负责在上海虹口督察筹划江南制造局,终于,在经历了第一、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大清帝国,在只生长庄稼的土地上,巨大的厂房和遮天蔽日的烟囱在人们的视线中一天天地拔高,让上海郊区满面尘土的农夫们感到无比惊愕,也让李鸿章这样的改革派升起巨大的成就感。每天早晨6时,江南制造局的上空就会响起“嘟嘟”的汽笛声,与曼彻斯特、埃森、匹兹堡这些西方大工业城市里的汽笛声完全一致,工人们便在汽笛声中各就各位,开始一天的工作。高亢的汽笛声,似乎在大清帝国与世界之间建立了联系。江南制造局不仅生产洋枪、洋炮,甚至制造军舰,至1868年,共生产炮船16艘、小铁壳船5艘、舢板船30艘,共计51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