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里，迈克尔·梅雷迪思和我一起讨论弗洛伊德的展览，分析作品悬挂的顺序与组合，得出了我们自己的结论。但是卢西安从来没有做过解释。就像哈罗德·品特（很久以后才成为卢西安的模特）曾开玩笑地把自己的话剧比作“鸡尾酒柜下躲着的黄鼠狼”。这是一句经仔细斟酌后用来对付业界提问的俏皮话。大多时候，这位剧作家把自己掩藏在“品特式的沉默”背后，拒绝提供任何解释，让大家自己得出自己的理解。同卢西安一样，他一直站在暗处，即使在他成功的巅峰时期即二十世纪七十、八十年代也没有在公共场合说话，因为他意识到，就像特德·休斯（Ted Hughes）【注释】曾经告诉我的：“耳边的细语比大声的喧哗传得更远。”

【注释】特德·休斯，英国著名诗人、童书作家，代表作《生日信笺》。

如果说品特会微微细语，那卢西安则是完全的沉默。自一九四〇年至他生命里的最后十年，他从未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广为人知的是，他曾对摄影师拳脚相向，连离他过近的人有时也会遭到辱骂。他的照片也十分稀少。他甚至雇用流氓把前来靠近的人吓跑。只有他自己圈子内部的人才得以接近，即使如此，一切也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为什么画展目录里一九七八年一月的那张照片是由他的女儿拍摄的。而就像对待他所有的子女一样，他只偶尔与他们见见面。他对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生活嗤之以鼻，更不愿意与任何子女共同生活。

三十年后，卢西安才让我得以一窥他画过的、正在画的人物及其绘画过程，还有他们是如何走进他的生活的。他谈到他对自己母亲的抑郁症和自残行为感到气馁。另一方面他又怨恨母亲对自己的私生活无孔不入的好奇心，他尤其憎恶自己必须面对她的介入和她不可抑制地要知晓他生活的欲望，而且还拿去与他人分享。他只有自一九七〇年父亲厄尼斯特去世，而母亲因抑郁症致残后才开始同她更频繁地见面。而后他经常见她。在一九七三年，她成了那幅神奇肖像画《巨幅室内图，W9》中的模特。画里，她坐在软椅上，身后是他当时的女朋友雅克塔·艾略特（Jacquetta Eliot）曝露双乳躺在床上。

我也由此得知，在有老鼠的那幅画里的男人名叫雷蒙德·琼斯（Raymond Jones）。他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有才华的室内装潢师。雷蒙德于一九四四年生于曼彻斯特附近的拉德克利夫（Radcliffe）。他是弗洛伊德男子裸体肖像的第一位模特。而那只老鼠通常都在一种酒醉状态。每天他们都用一只装狗粮的碗里放上溶了半片安眠药的凯歌香槟酒，然后喂给那只老鼠。日复一日，老鼠被引入迷糊安定的状态，老老实实地坐在雷蒙德的大腿上侧一动不动睡得香甜，而且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雷蒙德魅力十足又很有才华，而且对卢西安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甘情愿。事实上，他在某种程度上极为沉迷于卢西安这位艺术家，甚至在自己的几幅画上也采用了相似的构图。如同每一个打进卢西安的圈子里的人一样，严守秘密是必须的，否则就会被排挤在外。我试图联络雷蒙德，但是他跑到印度，消失了几个月。他的朋友告诉我，他无法联络。我最终联络到他是在他将卢西安用来画老鼠的那个洒满颜料的画架拍卖掉的时候。画架在二〇一二年十月克里斯蒂的一次拍卖会上以三千英镑卖给了叶夫根尼·列别杰夫（Evgeny Lebedev）。只有在卢西安去世后，也就是画那幅画的三十多年后，雷蒙德才觉得可以将与卢西安一起共度的时光告知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