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还为另一幅双人肖像做了模特——《裸体男人和他的朋友》(一九七八—一九八〇),另一个人是他同居了三十五年的柏拉图式的伙伴约翰(John)。这是另一幅先锋画作,暗示两个男人之间的喜爱和亲密,仿佛他们是彼此的情人。“对我来讲,有趣的是约翰穿的睡袍。卢西安把它提供给他,然后说睡袍是他的祖父西格蒙德的。”雷蒙德说道。画上两个男人双眼合闭,雷蒙德的右手搭在他朋友的左脚踝上,他们的四肢交叠,他的龟头藏在约翰的小腿肚后。这是一幅对他们的身份与关系暗含诸多问题的场景。两幅雷蒙德的裸体肖像画对于卢西安至关重要,因为这无惧地捍卫自己作为冷眼旁观者的艺术家的立场。它们成了他重要的代表作。
作为一名十七岁的学生,我参观弗洛伊德的画展并看到《裸体男人与老鼠》,就像遇到基思·理查兹【注释】(Keith Richards)与毕加索的混交体:性欲旺盛,勇于冒险,大胆前卫而且充斥着威胁力。我被深深吸引住了。
【注释】基思·理查兹,英国摇滚歌星、作曲家、音乐家。滚石乐队成员。
我回到学校后,马上发信给卢西安,希望为学校的杂志对他做采访。没有回音。我写了好几次。什么回信都没有。那个时候也流行其他的非主流文化,比如朋克音乐,但是卢西安对我来讲就同性感手枪乐队或冲突乐队一样颠覆人心又充满诱惑。我有一种他会变成非常重要的艺术家的直觉。我当时在为高考复习准备艺术史,而他远比所有那些我们在学习的已故大师更让人兴奋而心怀惴惴。带着对他的作品所感受到的冲击,我由此开始了一场对他本人和他的画作长达三十年的追随。
我写第一封信给卢西安的时候,他五十五岁;我们动情地在他病榻前临终诀别时,他八十八岁。这是一场漫长的、无法预言的旅程,横跨两个世纪,在沉默与怀疑中开始,甚至带着些诡计与盯梢。而它最终结束于友谊与哀悼之中。
为了弥补来自弗洛伊德的沉默,我转向写信给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并收到了他的手写回复。可惜几天里我怎么也无法辨认回复的签名。直至后来我终于拜访了他在诺丁山珀维斯平台(Powis Terrace)的顶层公寓。我穿着灯芯绒和花呢子外套,顶着一头糟糕的七十年代学生式的发型,沉迷在他的一团金发、流行明星的气度和非凡的画作里。
我在牛津大学的第一年最野心勃勃的新闻目标是弗朗西斯·培根。我给他在梅菲尔的画廊致电,即当时的马尔博罗画廊(就是在这里,雷蒙德·琼斯买下了卢西安的《乔治·戴尔》的肖像),同那里极有耐心的守门人瓦莱丽·贝斯顿(Valerie Beston)做交涉。培根称她为“小VD小姐”。我这样做了六个月,每周一次。最后培根不识字的伦敦腔男友约翰·爱德华兹(John Edwards)终于出面干涉,他后来告诉我,他是在帮我见到培根铺平道路。
培根有着明亮耀眼的、王尔德式的、充满黑暗的诱惑力和危险的迷人气息。他在老可姆敦街(Old Compton Street)上的威勒餐厅(Wheeler\'s)和我吃了一顿漫长的午餐,把我灌得烂醉如泥,一沓五十镑的钞票从他皮夹克的内侧兜里翻滚出来。在他的饮酒俱乐部——迪恩街(Dean Street)上的克罗尼室(the Colony Room),我们一瓶接着一瓶地开着香槟,然后他把我也签成了那里的会员。他将卢西安唤作“她”,好像哑剧里的女王。他言辞犀利且轻蔑,同时又透着喜爱和赞赏。幸运的是,我将这次采访做了录音,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记得。我问他,如果他为我做一幅肖像,他会画什么?“你的脆弱。”他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