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怀念起那些她摇头说不可以的日子,甚至连被她拒绝都成为美好的记忆,没有女人在这样的时刻拒绝过他(他果然抛弃了她,这不证明了她早有先见之明),她的拒绝使她显得特别,使他感到愧疚,使得他们相处的时光将成为他所拥有的唯一纪念。他怀念她对他说过的话、她对待他的方式,他细细咀嚼过去两个月相处的细节,期望自己当时并不是用那么简短而草率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疑虑,那该是讨论,该是“我们来想想办法”,甚或者就该自己吞下独自承担,无论是妻子的猜疑或他的焦虑,他该更早一点意识到那个道德上的难题,应该在还没吻她之前成熟地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但他就是没有。
不可行之事必不可行。
他永远学不会教训。
他那句“或许我们不该再见面了”,尽管说得如自言自语,吞吐软弱的语调却更显出他的自私,可恶啊他竟想用一句呢喃耳语脱身吗?
每天,他发明出一种新的画面,设法翻转那一天,倘若他说的是这句而不是那句,局面是否改观?但无论他如何改写,就是去除不了那时刻他的懦弱,那晚从宾馆离开后她不再说一句话,直到他送她回家,她沉默,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他搂抱她,想延长她离去的动作,她不抵抗也不回应,只是静静等着他松开手,他一松手她就打开车门,快速下车直直往她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娇小而松垮,形体似乎溃散,却仍维持着尊严地不回头看他径自打开家门进屋。他站在她家门口好久都不见她开灯,黑暗的屋子里阵阵狗吠,那景象陈述着,他一时兴起靠近了她,又因一时软弱遗弃了她,他正如过去的女人控诉过的那样,是个负心的人。
“喂!”电话突然接通时听见她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我。”他大喊着。“给我你的地址我去找你!”他又喊,在电话亭里激动得手脚舞动。
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十几天的消失,似乎只是他自己的想象,她念出地址。“如果你现在出发傍晚就会到,那时我正好下课。可以一起吃饭。”
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窗外景物不断倒退,车窗缝隙传来咻咻声响。经过几个交流道,越靠近她所在的那城市他越清楚意识到,她并没有把电话线拔掉,她只是盯着电话铃声响起,以他无法正确估计的愤怒或伤心抵抗着不去接听。他意识到,她知道他会后悔,她在惩罚他,并且要他努力偿还直到她觉得够了,隐藏在她小巧身躯里的意志力庞大得令他惊恐。
但那都不算什么了,两个人之中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的,他宁愿那人是她而不是他自己,当他到达指定地点看见她站在如她描述过的小杂货店门口,十几天过去,她的脸看来竟像突然老成了几岁。
回到学校,才过一个暑假,周遭景物与她记忆中有些差距,连从火车站走到公车站的这一小段路也像杂志上的外地城市照片,轮廓相似,细节陌生。似乎又新开了几家店铺。九月中,天气仍闷热,下公车她一身热汗提着行李先到租屋附近的面店吃晚餐,遇见班上同学,对方热情地来打招呼,跟她同桌,兴奋急促地说着暑假到一家杂志社打工,采访了什么名人。她看着这女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嘴,有种冲动想对面前这个女生将自己暑假发生的事一古脑说出,但她没说,这个女生跟她住同一栋楼,偶尔也会到她房间跟她聊天,是同学里少数说得上话的,本该是“我恋爱了”,接着可以兴奋地将阿鹰与她之间如何从叔叔与小丫头变成恋人的过程细细说出,但,在开学前却都变样。
她不能对别人说出这个,她才开始就结束的爱情,缺乏一种说出来不会让自己觉得愚蠢的陈述方式,她不要让人看见她的失落。
继续上学继续读书继续吃饭继续不跟谁有太多互动在这校园里生活下去,迈向大学三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