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魔者 (14)

附魔者 作者:陈雪


她听到电话响起,知道是阿鹰打来的,但无法将话筒拿起来,只能把电话线拔掉,她害怕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无论是继续在一起或者我们分手吧,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大人都是靠不住的。”她脑中回响着这句话,“但他们能够轻易地使你心碎。”这些事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清楚记得孩童时她与弟妹三人被留置在乡下透天厝,不知道爸妈去了哪里,她试图安抚哭闹不休的弟弟妹妹,设法要回答那些她回答不了的问题,不久后爸妈又欢喜地回家来,带给他们食物、漂亮衣服跟玩具,爸妈脸上的表情没有愧疚不安,就像他们只是晚回家了几小时而不是几天,中间似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次两次三次,她已知道大人会用一种她不理解却必须设法迎接的怪异方式面对他们,只能设法存活下去,只能假装、忍耐、等待,直到自己也长大为止。

几天之前,当阿鹰说出“或许我们不该见面了”,她曾愤怒得想大声叫骂他:“你跟他们一样。”但她不能,她生命里真正重要的人为何都那么任性,这么难以理解。为何都不知道她在承受着自己还不懂得内容的改变,却软弱地表现出他的失落跟畏惧,她能做什么?都不能,只有长大,快点快点让自己长大到足以照顾保护自己,她绝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

但这是爱情,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啊!他似乎不懂得自己对于她的意义,她不明白她多努力要让跟得上他的脚步,那些在小房间里如办家家酒的亲密举动,她任由他抚弄自己的身体,她设法要做对,但她做不好,她知道倘若自己能张开身体接受他,或许她能快速地得到他的爱,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不知道那之后是什么,不仅是为了保留处女之身,不是为了贞节,而是一种更深沉隐秘的自我保护机制,那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

有时她接上电话线,听着那不断响起的铃声,执拗地等到铃声结束,沉默的电话机黑而重,像只狗缩在房间一角。她回到童年时某种迷信的行为,如果铃声响超过二十声,如果五分钟之内电话又再度响起,如果他能连续打上十天,如果,如果在她正呼喊他的时候他正巧打电话来,那她就会接听。

她以意念叫唤着那些如果,他终于通过了考验。

短暂的分手并未成真,以阿鹰奔来她学校找她结束。之后,如扮家家酒的恋爱又持续了几个月,独处的时候他不再那样勉强要说服她了,甚至比以往还要细心地呵护着她,他的举动逐渐取消了她对他的疑虑。为了让她能够找得到他,阿鹰去办了一个呼叫器,她若想跟他说话,就拨打呼叫器留下1453的号码(他没说明这号码代表什么,她不免觉得她是他一长串女人中的其中一个),阿鹰一定会想办法回复她。星期五一到她就搭乘野鸡车或火车从大学回台中,先不回家,阿鹰会去车站接她,然后他们就去宾馆。她不是没想过阿鹰带过什么女人来这些地方,但她也并不真那么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现在。

她不知道班上的同学都在做什么,自己与外界一切逐渐断绝,她正在恋爱,对象却不是可以对同学好友说的。“已婚人士”这身份像一个丑陋的记号,不适合作为大学女生之间的话题,她越来越少去上课,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赶路。

别的同学有性生活了吗?她曾从同学揶揄的描述里听及某个外文系的女生将男友带回外宿的套房,他们说那女生的叫床声响亮整个宿舍走廊,此后大家都私下叫她“走廊”。好可怕,她常在校园里看见那女生,前卫时髦的外貌、倨傲的神情,她若知道别人将她叫做“走廊”会有什么感受呢?但一日一日过去,外文系女生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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