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正在图书馆里蹭书,平素很少来往的迟丽萍突然探进头来,招招手让我出去。这女孩儿真的是很漂亮,立刻引来阅览室里无数的目光。我只好懵懂地站起来,跟着她走到楼道里。原来是我妈妈来了。
“阿姨,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迟丽萍礼貌地向我母亲点点头,扭身飘然而去。
望着她修长的背影,老妈忍不住感慨说:“这女同学真懂事,真漂亮!”然后就一迭连声地埋怨我,怎么手机也不开,宿舍也没有人,害得她满校园乱跑,要不是遇到这女孩儿,还找不着我呢。
我只说,手机正充电呢,就低了头不再吭声。
我说过我有些神经质,母亲遗传的,据此这可能是表现之一。我母亲性格中就有神经质的因子,中年以后更变得固执而敏感,不过也可能这只是职业痕迹——一个大专学院的哲学老师兼文学爱好者,另一个头衔是人大常委——当选的原因是她一辈子没入党,当年成立人大时,全市高级知识分子里只剩下她是“非党”了,况且那时候在这个贫困地区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一巴掌“高级知识分子”。但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人大政协呀什么的,也不想知道。她这人从来对她所有认识的领导看不惯,说他们仗势欺人,就是喜欢人们每天让人捧着敬着。而她的领导以及我爸都认为她是提早到了更年期的缘故。我小时候曾经问过她你们人大委员开会的感觉,她笑着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不过就是举拳头吃馒头而已。原来就是吃馒头啊,那有什么意思!我笑着玩去了。我有比吃馒头更大的理想,因而我到现在对政治也毫不关心。我更关心毕业了能不能got a job,got more money(找到一个工作,赚更多的钱)。
果然,多日不见,妈妈一见面就又埋怨开了。你怎么穿得这么脏,衣服不管好赖,总要洗得干干净净吧。人不管贫富,讲卫生讲文明是最重要的。学习怎么样,是不是还提不起兴趣来。马上就毕业了,像你这样的文凭怎么混啊。一定要想办法,总得弄一个本科吧。还有,手指头怎么黄黄的,是不是还偷偷抽烟啊。看你刚才那个眼神就有点儿不对劲,是不是谈恋爱了,对那个女孩儿有点单相思?其实我虽然反对在学校谈恋爱,但是像这样的女孩儿倒真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她是哪里人,父母亲都是做什么的……
哎呀呀,真不知道怎么搞的,听她这样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想说的一肚子话也全咽下去了。
我知道,自从我上了这所学校,已经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了。
我陪着母亲默默地在校园里走着,只感到这些话和刺目的阳光都像雨滴一样洒落在身上,想甩也甩不掉。
“出国有希望吗?”
“我不知道。”
“你入党了没有?”
“没有,只写过一次申请。”
“应该争取解决,这对你将来找工作有好处。”
“那,你为什么一辈子不入党?”
“我是我,你是你。我今天开会没时间,连夜就回去了。给你留点儿钱,你自个儿去看看你们领导吧,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也许,现在的我们真的再没有多少好说的了,我只好默默地点着头,把妈妈送到了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