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名分已定，对江冬秀与自己在智性上的差异，胡适显然无法完全释怀。就在他温文和煦地写信问候江冬秀的同时，他又在家信里作了抱怨。可惜，我们没见到这段信的内容。但是他母亲在四月初的回信很清楚地点出了他抱怨的所在：“所谈冬秀各节，然天壤间，物不两美。此事大都如是，况冬秀程度虽不大高，而在侪辈中，似亦可勉强敷过。若在吾乡一带，妇人中有此，固为翘楚者矣。居常来吾家时，予每谓其得暇，宜读书作字，以无辜负儿望。今乃殷殷引咎如是。平心而论，尔之咎，故予之咎也。时势使然，惟望尔曲谅此中苦心而已。”② 

胡适在收到他母亲这封“责己”的信以后，赶紧回信致歉，解释他只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无责备冬秀之意，尤不敢归咎吾母。”他说他如果不能体会母亲“已尽心竭力为儿谋一美满家庭”，他就真是一个“不识好歹之妄人矣”。他接着批评悔婚者的不该：“今之少年，往往提倡自由结婚之说。有时竟破坏已订之婚姻，致家庭之中龃龉不睦，有时其影响所及，害及数家，此儿所不取。自由结婚，固有好处，亦有坏处。正如吾国婚制由父母媒妁而定，亦有好处有坏处也。”最后，他在家信里，重复了他对韦莲司及房友卜葛特说过的话：“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人品百行之一。吾见有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良妻贤母者多矣。吾安敢妄为责备求全之念乎？”他说：“伉俪而兼师友，固是人生莫大莫大之幸福，然夫妇之间，真能智识平等者，虽在此邦，亦不多得，况在绝无女子教育之吾国乎！若儿悬‘智识平等，学问平等’八字为求耦之准则，则儿终身鳏居无疑矣。”③ 

①　胡适致江冬秀，1914 年12 月12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72 页。

②　胡母谕胡适，1915 年4 月2 日，引自白吉庵，《胡适传》，95 页。

③　胡适禀母亲，1915 年5 月19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75 页。

我在上节说：胡适在留学时期，如果曾经对他媒妁之言的婚约有过反悔的时候，如果他对韦莲司有过眷恋的情怀，那就是在1915 年夏秋之间，他写那三首情诗给韦莲司的时候。其中一首，《满庭芳》，有艳句云：“枝上红襟软语，商量定，掠地双飞。”这是该年6 月12 日作的。10 月13 日，他又作了《相思》：“自我与子别，于今十日耳。奈何十日间，两夜梦及子？”这正是他离开绮色佳，搬到纽约，进哥伦比亚大学念研究所，跟韦莲司过从密切的时候。煞风景的是，就在这个当下，胡适的母亲因为江冬秀母亲病重，发了一封信给他：“外间有一种传说，皆言尔已行别婚。尔岳母心虽不信，然无奈疾病缠绵。且以爱女心切，见尔未宣布确实归期……心中愁愁，诚恐一朝莫测，双目不瞑。”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