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引文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胡适认为“休弃贫贱之妻，而娶富贵之女以求幸进，此关于私德亦关于公德者也”。换句话说，胡适把君子对婚约的信守当成公德的一部分。我在前面引了他1915 年10 月3 日的家信，澄清他已经在美国另行娶妻的谣言，他说：“儿若别娶，于法律上为罪人，于社会上为败类，儿将来之事业、名誉，岂不扫地以尽乎？此虽下愚所不为，而谓儿为之乎？”①作为一个具有骑士精神的君子，胡适把康乃尔大学的克蓝德尔称颂乡里的佳话奉为圭臬。对他而言，不信守他与江冬秀的婚姻，就如同“休弃贫贱之妻，而娶富贵之女以求幸进”一样，其私德之劣，已害及公德，“国人鄙之可也”。

①　本段有关陈衡哲和胡适的信件来往，都引自胡适，《胡适的日记》（手稿本）（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0），第十八册，《南中日记》，1923 年5 月31 日条。

②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四册，1062 页。

毫无疑问地，胡适对没有受过正式教育的江冬秀，一定有不满意的地方；对他媒妁之言的婚约，一定也存在着若有所失的怅惘。即使他在男性自我观的制约之下，认定他必须以骑士、君子的风范去信守婚约，那并不表示他没有失望、矛盾、甚至排斥的心情。他在1915 年7 月所写的一首英文诗，恐怕是他当时心境最好的一个写照。那是他在绮色佳的最后一个夏天，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搬到纽约进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所。二十五日晚的月分外的圆，他以为是农历七月十五夜，其实是农历六月十四。月亮是胡适诗兴灵感的泉源，是他爱的表征。当晚，他“步行月光中甚久，赏玩无厌”。他想到了古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以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奈何他人在异国，“此夜绮色佳之月，须待一昼夜之后，始可照吾故园桑梓。”他感念之余，写成了英诗《今别离》（Absence）一首。一个礼拜以后，他把这首英诗，以《水调歌头》词牌译成中文。②我在此先把胡适的中、英文诗录下，再作分析：

AbsenceThose years of absence I recall,When mountains parted thee and me,And rivers, too. But that was all.The same fair moon which shone on theeShone, too, on me, tho’ far apart;And when ‘twas full, as it is now,We read in it each other’s heart,As only thou and I knew how.

And now the moon is full once more,——But parting thee and me there liesOne half the earth; nor as beforeDo these same stars adorn thy skies.Nor can we now our thoughts impartEach to the other through the moon,For o’er the valley where thou art,There reigns the summer sun at noon. 

①　胡适禀母亲，1915 年10 月3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79 页。

②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三册，705-707 ；715 页。

水调歌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歌坡老佳句，回首几年前。照汝黄山深处，照我春申古渡，同此月团圞。皎色映征袖，轻露湿云鬟。

今已矣！空对此，月新圆！清辉脉脉如许，谁与我同看？料得今宵此际，伴汝鹧鸪声里，骄日欲中天。帘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