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宗师绝非浪得虚名,其画作中无论雍容华贵的人物还是奋蹄扬鬃的骏马,全部是郎画师用自由、辛苦、谨慎和中西方画艺理念的碰撞与交融换来。正如郎世宁的欧洲伙伴王致诚在信中的描述:“吾人所居乃一平房,冬寒夏热。视为属民,皇上(虽)恩遇之隆,过于其他传教士,但终日供奉内廷,无异囚禁……作画时颇受挚肘,不能随意发挥。”很难想象,后来传世的那些绝佳画作,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炉的,这个三品大员来之不易。
关于郎世宁的作品,目前主要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此外,上海博物馆、江西省博物馆、镇江市博物馆、沈阳故宫、天津艺术博物馆也藏有一两幅。美国克里夫兰博物馆、德国柏林的东亚美术馆也藏有个别真品。作品大致分两类,一类是题有“臣”字的,都是为皇帝所画,也就是职务作品,约有六七十幅;其他作品虽然没题款,但郎氏风格很浓,基本达到了郎世宁的水平,加起来大约百十幅。这些珍品都堪称郎世宁留给全世界的艺术瑰宝,如果当年忙于教务,作品数量肯定低于此数。
既然关注到了郎世宁,如果不在此静下心来,深度感触一番其中“三昧”,对后人来说自然是天大憾事。而事实上,画作中的历史与艺术信息,才是后人最该凝神回眸的,可惜后人的相应解读屈指可数。
《百骏图》、《嵩献英芝图》、《弘历及后妃像》、《平定西域战图》等画作,均称得上代表作。透过画面呈现出的人物、山水、奔马、走兽、光线……饱览之余会让人萌生更多的冲动:作者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心境下创作该画?相比仿制品与赝品,真迹更如同作者与观者在摒弃了时空后进行的“心谈”——郎大师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真相?居宫廷大不易,大凡宫廷画师,创作之前须报“选题”,然后等上边示下,让画什么才能画什么。正是这样的命题作文,才愈发考验执行者的素养与功力。毫无疑问,郎世宁完全具备这样的能力。
相比单纯的中国画与西洋油画,郎氏作品让人备感愈出愈奇。
先说这现藏于台湾故宫博物院的《百骏图》吧,千姿百态的骏马自然而然地成为“郎心”载体,一打眼便可看出,既然跻身宫廷,想当然地浸染了宋元时期的宫廷画技。可以想见,作者动笔之前,曾动用相当的精力、时间去临摹、揣摩赵孟頫等前人的“马作”,但颜色、明暗、形体较之前人,又有了极大突破,很明显萃取了西洋画的浓艳与逼真。可贵的是,既称“骏马”,画家并未刻意突出奔马的神骏时刻,也不曾悉力营造“踏花归来马蹄香”的悱恻,就是捕捉了马群的一派悠闲,或饮或食或博或仰,一举摒弃了世间繁华,独享这缕山水幽趣……是马上皇帝潜意识需要这份宁静中透出的雄浑?还是郎神父敬畏上主、愉悦心神的写照?一言难尽,马儿有幸,被大师将形、神、意浑然收之笔端,三百年来名列《中国十大传世名画》,终成画坛千古“绝唱”。
《嵩献英芝图》是郎世宁来华后的早期作品。苍松之下,一只孤独的白鹰目光如炬地落在凸起的坚石上,刺出水面的“石尖”仿佛挑起了水流,使得溪水不得不呈现出婉转婀娜之态。石上的几朵灵芝和松上的紫萝,让气氛无由地柔美起来,减淡了水的急和石的硬,画境由此充盈着浓浓的刚柔相济的哲学况味。虽然强调的是典型的中国山水画中的林泉之美,但柔中见利,反倒彰显出了一份极特别的个性,也许蕴含了郎神父早年有志难伸的不平之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