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当天,宋嘉树陪霭龄到“高丽号”、送她上船、陪她度过三小时的健康检查。铜锣响起,分手的时刻终于到来,父女俩镇定地互道珍重。霭龄一直压抑住感情,没有流露出来,直到邮轮响起一阵尖锐的汽笛声,步惠廉才注意到她悄悄流下眼泪。霭龄是包舱级客人中唯一的华人,备受注目。十五岁的她,表情严肃、比实际年龄大得多。这也有可能是因穿着打扮所致。她的西式衣服是由好心的传教士太太替她缝制,早已跟不上所谓时髦,自然显得老气横秋,她的头发又打成一条长辫子,束上黑结,悬于背后。在船驶抵日本神户港前夕,船上一名船员为示好意,向她邀舞。
她说:“不了,谢谢你。我不行。”
这位年轻船员说:“没关系,我来教你。”
“不,我不应该跳舞。”
“为什么?”
“因为我是基督徒;基督徒是不跳舞的。”
“高丽号”在神户靠岸时,艾迪略为发烧,但是担心她若留在舱房休息,向来爱扣船的日本卫生官员或许会认为她有病。前一天才有一名华人乘客在统舱过世;虽然随船医生说此人是因肺炎而死,日本检疫官却声称死因可疑,“很像黑死病”,坚持所有乘客皆需上岸、接受消毒,船只也必须喷药、衣物皆需进行病菌处理。艾迪从检疫站浴室回到船上,已经发高烧。十天之后,“高丽号”终于完成检疫作业,但她已经病得很重。步惠廉和随船医生决定送她下船,住进横滨一所医院。由于不知她会住院多久,步惠廉也带走小孩和行李;霭龄决定继续行程,步惠廉遂把她托给同船的另一位南方卫理公会传教士安娜·拉纽斯(Anna Lanius)。她们搭乘“高丽号”抵达旧金山;船上载了七千吨货物(大部分是鸦片,预期税金达二十五万美元),价值两百万美元的黄金(日俄战争正在进行,日方要把它们送到美国保管);还有采访战争新闻的名作家杰克·伦敦(Jack London)。同一天,艾迪在横滨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