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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何角度来说,她都不是一笔成功的投资。她臭名昭著的巨星生母没留一点财产给她,留下的倒有传说中的负债累累——钱债和情债;她一无所长,没有考到任何一所世界名校,也不知道自己长大后,除去吃喝玩乐还有什么事可做。她唯一会做的事,大概就是谈恋爱了。男孩子们喜欢她,留她到适婚年龄,大约她会有跟哪家联姻的皮肉价值。但在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她愚蠢到将恋爱谈到了不应该谈的人的头上,还差点逾了大限。虽然他们没走到那一步,但这也已经搞得人家家庭不和,长子出走了。
唯一可安慰自己的是,去巴黎是哥哥的意思。而爸妈、姐姐是否消了气,是否在盼着他们的小微婉回家认错,她并不知道。虽然她是个惹了祸的孩子,但也还不至于遭神憎鬼厌。这时,她惶惶地想抓住这个她依赖长大的“家”,就像被家暴的妻子,却比施暴的丈夫更加惶惶地惧怕离婚一样。
哥哥离开后,她几杯烈酒下肚,依然不够压惊。她慌乱地决定,一定要尽快地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能就这么被流放。
当晚回到汤毅凡在上海的栖身地Villa T后,她满楼搜找他。半个小时后,她才在地下游泳池里找到了他。这厮对地下空间有着病态地痴迷,人家都是房子越高越开心,就喜欢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他总想着挖地三尺躲进防空洞里。比如在伦敦,怡风的房子在海德公园1号,毅凡的则在卡多根街23号,他花足心思在地下找寻荫庇。上海这栋别墅,他硬是在地下挖出了个深五米的空间,他说不然会有压抑感。
她扶着白色的楼梯,仔细地看准脚下,不想一跤跌下去。她知道下面是粼粼的水,他就在水中间坐着,采光井引进来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着他,让他貌似有些不堪重负。他是全国最后一家神级资本运营商的掌门人,每天从他手中流入流出的钱以亿为计量单位。在房市尚不及今天汹涌的那几年,他便让其成为远东的经济支柱。并且,他是她最亲的朋友,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她。和他在一起,她就会成为最有价值的女人,所以她说:“汤毅凡,要是你娶我……”
这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醒了酒。而且,她也真的就一脚踩空,一跤跌下去了。她最后清晰地看到的东西,是白阶上朱砂画一样的血印子。
还没失去知觉的几秒内,她想起了童年时那辆车子冲进大海之前的一些事情。那些母亲说的话,她虽听不懂但其实她记得很深。直到今天,她才懂得那些话的含义。因为恶名,没有制片与导演敢再用母亲当电影里的女主角。而若她只是一个人,她还可以如花蝴蝶一般周旋在男人中间,活得潇洒自在。但她不是独自一人了,她有了负累,她要买奶粉和尿片给女儿,她甚至还想买很华丽的小裙子和会发声的字母书。比起演员,她一直认为自己更加像诗人,然而她不得不将写满诗句的纸片和自己的梦想,一起丢入马桶中,冲进下水道。
出浴的母亲,在白色浴缸中留下了血痕。母亲在哭,却喝令幼女不准哭。
“你到底懂些什么呢?”
易微婉知道的,她生下来就是一个祸害,是别人的拖累。她是一只毒蜘蛛,织出恶毒的网,将萤火虫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而母亲,就是那只萤火虫。母亲气的是,这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竟也有哭的权力;气的是,她们母女的哭泣,都对现实没有任何的帮助,她们一贫如洗,朝不保夕。
“在你来之前,我有多美好的回忆。男人看到我的眼泪,他们就会赠我珍珠。我的眼泪,曾是珍珠。”
母亲披着浴袍,对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