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松手
把世界放低
咽下一个很大声的哽咽
偏立一隅
对自己宣告
这个世界不再是你的
就这么容易成了声音的奴隶
命运的长鞭在头顶挥舞
提醒你躲避的
不是惊雷
乃是背脊上的一股凉意
陆锋手中拿的这封信,感觉很重,又感觉很轻。这是一封航空信,淡蓝色的信封很精致,上面的英文表明这封信来自太平洋彼岸的那个大陆。
陆锋打开信封,很快地读了一遍,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这是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意向书。
这样的信,陆锋已经接到好几封了。自从托福考试考到645分的成绩后,陆锋接二连三地收到美国几所大学的录取意向书。
去美国留学不会有问题了,接下来就看自己如何选择。这件事要与姐姐陆荣好好商量商量。姐姐毕业于南京大学生物工程专业,在南京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做科研工作,她也考了托福,准备去美国留学。
陆锋抬起头,看到天空格外湛蓝,云朵格外洁白,梧桐叶金光闪耀,正随着秋风歌唱,空气如此清新,阳光如此芳香,中山路上的车水马龙,笼罩在浓浓的绿荫里,恍若童话般平和安详。
1985年10月的一个上午,22岁的陆锋发现:南京的秋天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
陆锋,江苏靖江人,出生于一个教师之家。1979年,16岁的他考入南京工学院无线电专业,1983年毕业,分配到江苏电视台工作,工作刚两年,马上又要出国留学。陆锋的经历几乎是一帆风顺。
在1985年,出国对大多数国民而言,还具有几许神秘色彩。能够通过托福考试出国留学的人凤毛麟角,都是学业上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他们聪明而又勤奋,经过出国深造,未来的前程充满了荣耀与梦想,因而他们备受羡慕和敬重。
如今,陆锋也即将加入这个行列。
陆锋一边选择学校,一边作出国前的准备。
有一件事,必须在出国前解决。有时他的右腿会疼痛起来。那是他在大学踢足球时,半月板断裂的旧伤。当时复原得不好,因而现在时常会隐隐作痛。陆锋想在出国前把这腿上的老伤彻底治好。
陆锋在老家靖江县城的一家医院做了手术。
这是一个很小的手术。
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伤口感染,整个右腿膝盖肿成一个足球。父母亲急忙把陆锋转到上海,住进了一家大医院。
主治医生诊断为严重感染,即刻注射大量新霉素。
转入上海那家大医院后的第三天早上,陆锋感觉有点异样,耳朵嗡嗡鸣响,听到的声音模糊而遥远。他以为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午睡起来,陆锋发现没有好转,病友的讲话声越来越遥远,好像他们都在讲悄悄话。陆锋有些心慌,急忙叫自己的主治医生。
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医生,告诉他主治医生出差了。听了陆锋诉说耳朵听不清,他似乎没太在意。他说等主治医生回来,他会转告他。
第四天,情况越来越严重,陆锋开始听不见别人吃饭的声音,听不见走路的声音。那位年轻的医生又来检查了一次,说:要等到主治医生回来才能改换药方。
护士按照医嘱,依然每天给陆锋注射新霉素。
陆锋的听力越来越差。一家人在惶恐不安中等待主治医生回来。
第六天,主治医生终于回来了,他发现陆锋的听力急速丧失,诊断为:新霉素药物中毒,引发耳聋。他立即停止注射新霉素。
但为时已晚。陆锋感觉:所有的声音,从低到高,正在排着队,依次离开他的听觉世界。父母亲必须大声喊叫,他才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陆锋感觉自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溺水者,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着沉入深渊。
自己会变成一个聋人吗?陆锋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医生采取各种措施挽救陆锋的听力:高压输氧,做血管扩充。
姐姐陆荣闻讯,急忙从南京赶到上海。
陆荣惊愕万分,她几乎不敢相信,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形销骨立的人,就是她那有着运动员体格的弟弟。
短短的十几天里,陆锋的体重从130斤骤然下降到10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