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山崎章郎关心的问题围绕着一个中心,就是当医学对于绝症末期患者在救治上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之时,如何使患者获得临终的尊严。当死亡仍有可能抵御之时,医生和患者自己当然应该与死亡搏斗,而当死亡已经明显地不可抵御之时,就应该停止这个搏斗,共同来面对死亡。在这种情形下,患者自己的任务是怎样以尊严的方式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医生的任务是为此创造条件,包括肉体上的解除疼痛和心理上的克服恐惧,这就是临终关怀的要义。然而,要把立场从救治转变到临终关怀上来,不是单靠医生改变认识就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必须改变现有的医疗体制。山崎章郎原著的书名是《在医院死亡》,他在书中反复申述的论点是:现有的一般医院根本不是适合于人们迎接死亡的地方。一般医院的医疗体系是为救治而设的,它的全部忙碌都是围绕着那些可以治愈、至少可以活着走出医院的病人,那些无法救治、注定要死在医院里的末期病人就往往被打入了冷宫。因此,有必要为这样的病人专门设置安宁病房或安宁医院,其唯一的任务就是临终关怀。在山崎章郎以及给了他启示的柯波拉?罗丝看来,更为可取的选择是居家死,让病人在临终前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在亲人的爱护下走向安息。在过去的时代,居家死曾经是常规,现代医学把这个常规打破得如此彻底,使得相反的情形成了常规。现在,也许是到回归传统的时候了。
由于本书的研究对象是临终病人,读这样一本书当然不会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让自己为读它而沉重一些时间是非常值得的。一个不幸的事实是,我们一生中会不止一次地面对临终的亲人。另一个不幸的事实是,我们自己也迟早会成为一个临终病人。因此,我们每个人和书中讨论的问题都有逃不脱的干系。譬如说,如果我们的亲人患了绝症,要不要告知真相?如果绝症到了末期并且造成极大痛苦,是否采取安乐死?或者反过来,我们自己处于这种境地,我们希望亲人怎么做?对于这类问题,我们通常采取回避的态度,潜意识里是把它们的解决交给了大难临头时的本能反应。然而,由于没有认识上和精神上的准备,本能的反应往往是盲目和混乱的。
也许较好的法子是预先把这些揪心的问题想清楚了,在亲人之间讨论清楚了,心里有了一个底,到时候反而会感觉一种踏实。
我相信这是向除了医疗体制的决策者和医生之外的普通读者推荐本书的一个理由。我要顺便指出,本书文笔流畅,繁简得体,加之字里行间透出的体贴和智慧,所以虽然故事本身是伤心的,却仍然很能吸引我们读下去。
本书所讨论的问题仅涉及“死亡学”的某些课题。在西方和日本,“死亡学”的研究已经十分兴旺,内容包括安宁照顾、安乐死、医疗伦理学、医疗体制改革、末期患者心理、濒死体验、精神解脱等等。死亡是生命的重要阶段,一种文化越是关注整体的生活质量和生命意义,就必然会越重视对死亡问题的研究。
这一研究涉及面很广,需要哲学家、宗教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医学家等等都加入进来。我期望本书的出版能够起一个推动作用,促使我们把更多的有关著作翻译过来,同时把我们自己这方面的研究开展起来。
2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