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九九九年自驾私车来到芜湖小游,已经辨不清它的城市面目,一些老街老房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和花园小区。中山路商业街正在做着整容修骨改体的大手术,与镜湖风景连为一片,多功能业态的宏大商业街区初具模样,市区形貌正在巨变之中。这些消失、增加与变化的事物,早已与我的居家生活无关,却像是发生在自身的骨骼血肉中,穿越到我的幼年时光。
经常遇到不大出远门的人,难得离开本城到其他城市,随身的手机都打不进去,难得接通听他说话,语气急促——我在外地我在哪里呢——立即挂断电话,好像他的手机功能连座机都不如,用处不是做移动通话、做全球通,连一个长途电话都不方便接。还有太多的人局限在某座城池中,生于一地、活于一地、死于一地,一辈子在三百米或者两千米的距离内,划着一个单位、一个住处、一个街面的三点一线,直到划到另外一点墓地为止。也许他们的故乡观念最为强烈,对固态的生活方式最为倚赖,对某座城池的情结最牢,到了墓地前都解不开,成为意念中的死结。我的生活状况与此相反,我宿住过国内外上百个城市,体验过格调各优的生活方式,景象各美的风土人情,每个城市都有令我喜爱着迷之处。例如苏州、深圳、南京都是极有特色的城市,是我读书工作生活过的地方,苏州观前街的晚清砖木楼,南京热河路的民居筒子楼,深圳文景路的市民公寓楼,不论高低宽窄,经年居住必然产生眷念,人牵事连,爱及全城风物。然而,离开后时过长久,都如水流淡远。令我不能自已的是,早已与我彼此陌生的芜湖,却像血流从没脱离过我的血管,保持着最初的浓度与温度。对生地芜湖的眷念情结,对于我肯定不是那种意念的死结,而是脐血与生息的活结。
我在许多城市都有故人新交,与芜湖人反而一无联系,偶有芜湖人的脚印信息留在我博客和信箱,也不刻意相认,随套近乎。心怀远城,日久生结,情同暗恋,不必扰人。我生自父母,他们自小自少离家闯世求学,移居各地行医,手无寸土可握,我从哪里形成故乡情结,怎好说自己是哪里人,我似乎只有居地概念。如果说祖籍是故乡,我祖父生死于斯的县域涟水就是,如果说生地是故乡,我出生与初长的城市芜湖就是,如果说原籍是故乡,明清时期的苏州、山阳都是。其他我居住过的城市只能叫居地,即使我常住南京半个家在南京,那里的亲友熟人称我是半个南京人,我也不能把南京当做故乡。
一个城市有我生命的时间空间,有我能体味或介入的文化传统与现代气质,有我能享受或参与的文明进步,有我所关联喜爱的人群及处境,我就会因为经验、情感和思想而眷念这个城市,把它永久存放心间。生地城市芜湖,是我生活轴线的元点,是对我的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