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大爷用粪勺挖起狗屎,放进刘大汉的粪箕。他豁开牙齿说:
“大汉,拾粪和吃饭一样,要吃碗望锅,眼尖手快。拾粪还要用鼻子嗅,顺风嗅半里,顶风嗅百步,捡着这一泡,闻着那一泡。”
吃过早饭,刘大汉迫不及待地到自家的后院子里拉屎,蹲在地上使劲地想,如果一天能拉三次屎就好了。他挣扎着排尽肠子里的废物后,用粪勺挖起来放到粪箕里,然后背起书包去上学。
刘大汉响应槐树花中心小学支农积肥的号召,天天起大早拾粪,支援槐树花大队的农业生产。他每隔三天往槐树花大队部缴一次粪,大队部在他上学的半路旁,在二娘河大桥西头。
丁会计和一个社员在槐树花大队部收粪,在晒场边的大圆粪坑旁,那个社员用一杆大秤钩着粪箕的弯把子称重量,丁会计在旁边用小本子记账,打条子给缴粪的学生。农家学生拾的粪多,但是丁会计记重量时至少打八折。丁会计对那些农家学生说:
“你看你的粪连狗屎都不如,跟烂泥的颜色差不多,你到底搅进去多少烂泥,你看你的粪底下又垫了那么多的烂泥,还跟我吵,再跟我吵我不要你的粪了让你背回去喂狗。”
在槐树花中学读初一的倪老四神了,每天往槐树花大队部送满满一粪箕的粪,丁会计夸奖说倪老四你的粪成色好,黄灿灿的像黄金肥性十足,你的粪称多重就多重不打折。
背后,丁会计对刘大汉说:
“刘大汉,你不要死心眼,三天拾不了几斤粪,恐怕你把家里人拉的屎都算在里面了,你哪天才能完成一百二十斤的任务?倪老四的二百斤任务都快完成了,他的粪在哪里拾的?你想想看,他拾的都是人粪……”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汉挎着粪箕走进医院宿舍区的厕所,发现坑里的粪被人挖干净了,出厕所门时他碰到了医院的倪书记。
倪书记问他干什么?他回答说拉屎,顺口问候倪书记您吃过早饭了?倪书记没好气地说:
“废话!你拉屎挎着粪箕干什么?”
刘大汉回答说拉了屎后拾到粪箕里。倪书记问他粪箕里怎么没有你的屎?刘大汉回答说我还没吃早饭呢拉不出屎来。倪书记说:
“哼,小子,厕所的粪是公家的,不能偷!”
故事里的刘大汉,身后带着我十一周岁时的影子,他拾粪的情节,成为公社和村里的中小学生们共有的经验。县城以上学校的学生恐怕就没有这份机遇了。我胜利完成了拾粪任务,获得了学校颁发给我的第一张也是人生唯一的一张支农奖状。
读初一的盛夏时节,学校安排学生们去两个生产队上生产实践课——学农支农,帮社员——农民割麦子,那可是在烈日下的麦地里晒破皮累断腰的实践课。社员大叔们为我们挑来大木桶,里面盛着加足了糖精的开水,那个甜啊,超出了甜的限度带着苦尾,喝起来既解渴又涩喉。我弯腰挥镰割着麦子,惊动了蜗居在麦秆丛中的几只灰褐色小野兔,应该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兔。我丢下镰刀,追得它们四处逃窜,我扑倒在麦秆丛中抓到一只,它缩着脑袋蹲在我的手掌里,圆眼瞪我煞是迷人,乐得我忘了皮灼腰酸。
“文革”后我跟着父母返回城市。读高中时,已不兴学农支农,慢慢把那点农事给忘了。三十六年过去,谁若把麦苗和秧苗同时放到我面前,我未必能分清彼此,必然蜕化变质为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身体胖的三高一胖分子,愧对了我童年时的农事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