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成就办公室出来，黄河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从首都大学毕业后，要是他跟妻子杨洋一同去加拿大，现在也用不着仰人鼻息说话。按道理，自己在广海市，也是一个高级领导干部了。可是，在官场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在人家面前，说话的口气就不一样了。难怪某些身在官场的人，要削尖脑袋往上挤。是啊，“官”字有个宝盖头，帽子也。戴上高高帽子的人，被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天，稍不注意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虽然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们的干部政策已有了一些实质性的改变，但是传统几千年的官本位思想还是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变。人一阔，脸就变，还不在少数。做官做一时，做人做一生，还是认真做人好。官做得不好，百姓明亮的眼睛就会在你的背后给你立一块碑：“狗官”！看来，自己现在到了广海主政一方，虽然广海的发展已经有扎实良好的基础，然而也存在着跨越发展所面临的诸多困难，受命于这样的时刻，于公来说，一定要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于私而言，这才对得起王省长对自己的培养。这样，在市长的职位上才能坐得安心。

　　黄河边走边想，不觉走到市政府办公楼电梯口。

　　电梯内的一个小青年见黄河已走到电梯口了，摁了开门按键，本来已经快要关上的自动门又敞开了。小青年打开门向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黄河精神一振，挺了挺胸，走进电梯内去，旋即向小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向小青年打了招呼，心里不觉升腾起一种满足的感觉。刚才在李成就那里失去的自尊，现在已从小青年身上找了回来。可是这种优越感在心里转眼即逝，他不由骂起自己来，刚刚还在告诫自己要切实当好人民的公仆，面对小青年却又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官儿了。沉思默想之中，他不知不觉忘记了按四层按钮，竟然尾随着小青年一同上了五楼，跟着走了出去。当发现自己多上了一层楼准备返回走下一层时，抬头间，不经意看到市应急办公室的招牌，忽然想起上午那个帮他解围的姑娘就在应急办工作，双脚也就鬼使神差地迈进了应急办。

　　市应急管理办公室是新成立的机构，属市政府办公室内设的处级单位，主要负责协调处理重大突发公共事件，协调指导重大公共事件预防预警、应急演练、应急处理、调查评估、信息发布、应急保障等工作。由于办公室的同志全部到基层检查工作了，只安排了综合科科长王晶晶值班。

　　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的王晶晶，抬眼间忽见黄河走进办公室来，并不像一般的科长见到市领导一样点头哈腰，而是扯了扯身上的圆领T恤，从办公桌边迎了过来，脸上现出浅浅的一笑：“黄市长，请坐，请坐。”

　　王晶晶款款走了过来，拂面飘来一丝似有若无的清香。

　　黄河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这个姑娘举止得体，大方自然，身上还有这么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自己鬼使神差般地来到应急办，看来不虚此行。

　　王晶晶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她毫不在意地弯下身子，泡起茶水来。就在她弯下身的瞬间，黄河恰好看到她圆领口内深深的乳沟，令他的身体立刻发生了反应，一股血液猛地涨上心头。还好，王晶晶脸上依然堆满笑容。要是让她发现了他的猥琐想法，该多难为情呀。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自己身为市长，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血性男人，而且跟妻子离婚后已经好久没有和女人有过肌肤之亲了，心头闪过一些欲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想到这儿，他才释然起来，安然地坐了下去。不过，潜意识间，他还是把右腿压在左腿上，仿佛要把自己的心事也压住似的。

　　“黄市长，喝茶。”王晶晶把茶杯递到黄河座前，说。

　　“好，喝茶，喝茶。”黄河本来是个直爽的人，向来快人快语。他既然走到了应急办，按理，要对她帮他解围表示感谢才对。可是，此刻，他除了说“喝茶喝茶”外，却一时别无他言了。

　　还是王晶晶反应快，笑盈盈地说：“黄市长，您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我们过您那儿去就好了，还要劳您大驾来呀。”

　　“有事，哦，小王，其实也没什么事。”黄河呷了口茶后，神思开始清醒，回到市长的角色上来了，“小王，你上午的表现很好，我要谢谢你呀！”

　　“谢我，有什么好谢的？那都是市长您临场指挥有方。”王晶晶咯咯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不不不，我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真的没经验，要不是你暗中给我出主意，我还真下不了台。”黄河本来不想说这些话，在一个部属面前承认自己能力不够，不是自损面子么。这种话只能在知己面前说。莫非，眼前这位姑娘，就是自己苦苦久等的知己？

　　“市长呀，您真是太谦虚了，能当上市长的人，会没经验么？”王晶晶边说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真的真的，我不是谦虚。”黄河还想跟王晶晶聊下去，他不知道她看表的意思。

　　“市长，您来我们应急办，有什么指示没？”因为快到交接班的时间了，王晶晶见黄河谈兴正浓，只好支吾道。

　　“这样吧，小王，今晚是周末，我请你吃饭，也好顺便请教你一些问题，好不好？”黄河灵光一闪，说。

　　“市长，请教我，是您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我可不敢当。”王晶晶心想，政府食堂因装修歇业，正愁不知去哪儿吃饭。市长相请，何乐而不为？她嘟着嘴，却意味深长地说，“至于吃饭嘛，市长也好，我也好，总是要吃饭的。不过，就我们两个人吃饭，会不会不太好？”

　　“两个人吃饭有什么不好，菜少点就行了。”黄河一愣，说。

　　“好，去就去吧。小张来接班了我们就走。”王晶晶想，既然黄河都没有顾虑，自己一个小兵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小张来了。见黄河在场，马上走上前笑着说：“黄市长，您好。”

　　“哦，你就是小张，来接班了。小伙子，不错，好好干，”黄河站了起来，拍拍小张的肩膀，“走了。”

　　“市长慢走。”小张向黄河招招手。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心想，这新来的市长，对应急办这么重视，刚一上任，就到了应急办，以后工作可要小心点。

　　黄河从应急办下来，请王晶晶在大堂外面走廊车道等他，便往车库把自己专用的中华轿车开了出来。

　　一会儿，车到了。黄河摁下驾驶室边的车窗玻璃，向在一边等车的王晶晶招了招手。

　　王晶晶迎了上来，不由觉得纳闷，市领导都开着五六十万一辆的丰田V越野吉普，黄河怎么就开了辆二十来万的中华轿车？

　　黄河见王晶晶迟迟没有上车，就说：“上来呀。”

　　王晶晶这才拉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侧过头，笑了笑问：“黄市长，您怎么开中华车？”

　　“怎么了，中华车不好吗？”黄河把车开出市政府大院。

　　“其他市领导开的都清一色的丰田V6呀，您不怕人家说您作秀吗？”王晶晶扬了扬头上的秀发。

　　“与国外名牌车相比，中华轿车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但这是我们中国自主创新的品牌，前身就是红旗车，那可是老一代革命家毛泽东、周恩来他们都坐过的专车。他们能坐，我为啥不能坐？难道我比他们伟大？”黄河眨了眨眼，给了王晶晶诡秘的一眼。

　　王晶晶拢了拢耳边蓬散的长发，又从手提包包里拿出一条圈有花布条的尼龙筋，扎了起来，盘在脑后，很是楚楚动人。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要开进口车？不外乎摆阔气、论排场。韩国人和日本人就不一样，他们经济比我们发达，可他们开的多是国产车，很少有开进口车的。再说，我们的国产车经过几年革新，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性价比已经非常高了。所以，我还是愿意开我的中华车。”黄河头头是道。

　　“哦……”王晶晶仔细地打量了黄河一眼，只见他说话前卫时尚，且骨子里充满了傲气。母亲平时叨唠说找男人就要找有骨气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喜形于色地应了一声。

　　说话间，中华轿车开到了美人岛边上的龙女舫。

　　龙女舫是一座皇家楼台建筑风格的船形餐馆，楼高四层，四面临海，仿佛海上仙山琼阁。这里是举办庆宴、品尝海鲜佳肴的好去处，也是观赏海景的好地方。当然，收费也高，一般工薪市民只能在外面瞟一瞟，饱个眼福。只有公款消费或大老板才有实力去享口福。

　　最神秘的是第四楼，这里有四间独立的小房，分布在船顶四个角落里，依东西南北顺序分别叫中南海、西花厅、南海、珠江房。

　　虽然黄河刚来不久，但龙女舫的老板精得很，早把市领导的照片分发给了迎宾小姐。因而，对于黄河的到来，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知道今晚西花厅没有订房，就径直把黄河接到西花厅去了。

　　黄河当仁不让，一进入西花厅，就像绅士般地向王晶晶打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自己坐到了面向电视机的主位上。

　　王晶晶淡然一笑，没有入座。在她看来，黄河尽管是个市长，但年龄比自己也大不了一轮，不像个市长，更像个大哥，也就安安稳稳地走到窗边。

　　推窗远望，华灯初上，入夜的广海市夜景更加迷人。高楼错落有致，七彩的霓虹灯光沿着曲折的美人路流淌，璀璨无比。路面绿树成荫，海风徐徐，就像美人鱼的裙摆一样，临海飘动，异常美丽。绿岛、泛舟和影影绰绰的房子点缀其中。海面渔火点点，波光滟滟，更是迷人。

　　王晶晶来西花厅吃过饭，不过那是一大帮人，陪着省里来检查应急工作的领导，也许自己长得还说得过去，或者是上了档次的领导男士为多，也就有几次有幸地被应急办领导叫来陪坐了。由于人微言轻，来到这里，忙于给领导挟菜添酒什么的，根本没有时间欣赏这里的山光水色。现在终于有了清静的机会，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品赏周边的海景了，因而一时没有同黄河搭话。

　　黄河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在一边，有点不自在，他不知王晶晶在想什么，便站了起来，走到王晶晶身边，无话找话说：“小王，这个地方好美哟！”

　　“哦，是的，好美。”王晶晶掉过头来，笑了笑说。心里却在想，黄河是个性情中人，不像其他领导老是在部属面前板着脸孔，加上对他有一定的好感，对他称她为“小王”反而不领情了，因而也就随意附和道。

　　黄河见王晶晶似乎兴致不高，正不知如何挑起新话题。点菜的部长进来了，他便转过身来，又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对部长说：“部长，点菜吧。”

　　市长大人驾到，部长心想都是政府埋单，自然推销起高档的菜名来：“市长，只有你们两位，来点精华一点的，好不好？”

　　“你点你点。”黄河没有理会部长，他想自己请客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太小气，就一扬手，把王晶晶请到座位上，同时，把菜谱推到王晶晶座前。

　　“客随主便，还是部长安排吧。”王晶晶知道，在这里吃饭，都是接待处买单，不吃白不吃，就让部长看着办吧。

　　“好好，那就请部长安排。”黄河也就顺水推舟地说。

　　“要不，来个芝士焗龙虾、清蒸石斑、蒜蓉通菜，外加一个青橄榄响螺汤，足够了。”部长边说边把菜名记到点菜单上，“对了，两位领导，来点什么酒水？”

　　“喝酒，”黄河跟王晶晶第一次出来吃饭本来不想喝酒，但是部长开口了，碍于情面，也就随口说，“小王，要不要喝点，你定。”

　　“那就……来点洋酒吧。”王晶晶本来也不想喝酒，一个女孩，同一个大男人初次吃饭就喝酒，有点不够淑女。可是，自己已经28岁，早到为人母的年龄了，黄河还是一口一个“小王小王”地叫自己。如果公事公办，叫王科长也比小王好，再亲和一点，叫晶晶那才悦耳，才有意思。想到这儿，不由来了气，故意叫起洋酒来。

　　“好好，我马上安排。”部长退了下去。

　　一男一女，相处一室，与在应急办不一样，这里的气氛和谐多了，黄河也就有了充足时间安心欣赏起王晶晶了。只见她五官清秀端庄，皮肤白晳细腻，虽然带有几分忧郁的眼神，但笑起来很开朗，看起来温柔而不失干练。

　　王晶晶被黄河看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便给黄河倒了一杯功夫茶，说：“黄市长，您刚来广海，对广海的风土人情还不太了解吧？”

　　黄河自知失态，忙收回眼光，轻轻抿了一小口茶，说：“对对，以后还有好多地方要请教小王。听说那尊美人像，还有一段动人的故事。”

　　服务员打开一瓶轩尼诗，斟上了两杯酒。

　　在市应急办工作，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王晶晶练就了五六两酒量。她想，这瓶酒让黄河多喝点，自己应该不会醉，也就放开了。但她不知道黄河的酒量，所以还须留一手。于是她故意将了黄河一军：“黄市长，您要我讲，我当然要讲，不过，小女子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黄河见王晶晶的眼神是那么专一、纯情，便放松了警惕，随意说：“你说，我听。”

　　“我说了。”王晶晶瞪大着眼珠，直视着黄河，“您先喝了这杯酒，我就说。”

　　“为啥要我先喝，要喝就一起喝嘛。”黄河抬手抹了抹头上齐刷刷的短发。

　　“看电影还要买门票呢，听我讲故事当然要有所表示了。”王晶晶眉头轻蹙，左眉梢上那颗黑痣微微颤了颤，显得十分诱人。

　　“好吧，喝杯小酒听段好故事，值得。”黄河注视着王晶晶黑痣，不加思索地就站了起来，端起杯，一口干完。

　　“好，我说。”王晶晶晃了晃脑袋，嘴角挂着一抹怡然自得的笑容，“很久很久以前，海龙王的女儿看上了广海的秀丽风光，就打扮成渔女，在当地渔村生活，并与渔家青年海鹏相爱。可海鹏害怕龙女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轻信别人谗言，坚持要龙女摘下龙宫给她准备回龙宫的信物手镯……”

　　说到这儿，王晶晶若有所思，停了下来。

　　黄河笑了笑，问：“龙女摘下手镯没有？”

　　“您把酒喝掉，我就说。”王晶晶嘿嘿一笑。

　　黄河没办法，又喝了第二杯。

　　王晶晶眼珠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说：“龙女开始不同意，无奈海鹏坚决要求，只好摘下手镯，即刻昏死了过去，身体也化成一股云烟消失了。”

　　王晶晶又给黄河斟满了酒。

　　黄河仰起头，露出了为龙女惋惜的神色，“后来？”

　　王晶晶看了黄河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低下头，抬起手，作了个喝酒的手势。

　　黄河盯着王晶晶清纯可爱的脸蛋，心想，反正已经喝了两杯了，再喝一杯也无妨，就端起杯喝了，心里头开始热乎起来。

　　王晶晶抬起眼，睫毛一闪一闪的：“海鹏悔恨不已，痛不欲生，要跳海殉情。海龙王被他们之间的真情打动，从口中吐出一股清泉。片刻，翻山倒海，在海鹏准备跳海的水域上造出一座小岛来。远远看去，小岛像龙女朦胧的身影一般。岛由两座树木茂密的主峰组成，极似龙女丰腴的乳房。主峰下伸出一段细长平地，似龙女修长的脖子。沿着脖子东南方向，有一块圆形的滩地。这块滩地只在退潮时才能看见，那就是海鹏朝思暮想的龙女的脸。”

　　黄河沉思良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问：“后来呢？”

　　“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龙女，就在美人岛对面建了龙女雕像……”

　　这时候，芝士焗龙虾上来了。红灿灿，亮晶晶的。

　　黄河站了起来，亲自给王晶晶夹了一块最大的龙虾肉放进她的碟子里。然后，又给她和自己斟了斟酒。

　　一块龙虾肉下肚，王晶晶主动端起酒，抿嘴一笑：“谢谢黄市长，工作这么忙，还抽空请我这个小女子吃饭。来，我敬市长一杯。”

　　“这话你客气了，人是铁，饭是钢。人嘛，总是要吃饭的，我不请你吃饭，我自己也要吃的。再说，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你呢。”黄河仰起头，忽然想起民工的事来，便端起酒杯同王晶晶碰了碰，一口喝了下去。

　　“请教……，不敢，不敢当。市长，您说，什么事呢？”王晶晶不慌不忙，双手轻执酒杯微笑着一口咽了下去，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黄河关切地看了王晶晶一眼，说：“小王，你说，关于赔偿王才的事，从哪个渠道解决，又要赔多少？”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有大批民工集体上访，根本不用赔偿王才。他们是要借势诈钱啊。”

　　“话也不能这样说，民工兄弟背井离乡出来打工，赚几个钱也不容易。他们毕竟是洗脚上田的农民，有点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呀，人的心脏都不是长在正中的，有点私心也是正常的。不过，如果贪得无厌，心没了，肝肺倒置，就无可救药了。”

　　“小王，你不要扯得太远，民工再贪，也贪不了几个钱。比起我们一些贪官来，动不动就上千万，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市长说得也对，我只是担心，一旦开了这个头，民工动不动就向政府要钱，就不好收拾了。不过……”

　　“小王，你这句倒是提醒了我。你继续说，不过什么？”黄河忽然想起，王晶晶这个顾虑跟李成就如出一辙，看起来，这个姑娘还是有政治头脑的。

　　“不过，今年是奥运年，一切以安定为上。让市民政局下的慈善总会拨一千元，让王才公司的工会主席给他就行了。”王晶晶大大咧咧地说，边说边又斟起了酒。

　　“一千元就搞掂？”黄河疑惑道。

　　“你以为王才真的废了？他们无非是想政府的钱不拿白不拿，拿多拿少，就另当别论了。”说到王才命根的事，王晶晶不好展开论述，就轻轻带过了。

　　“这笔钱为什么要慈善总会来出？”黄河有点不解。

　　“慈善总会是个民间组织，由他们出，就说明了这笔款不是赔偿，而是救助性质的。我们政府不能开这个口，一旦这个口开了，那些爱闹事的人有事没事就来找政府要赔偿，那还了得。”王晶晶侃侃而谈，显得十分沉稳。

　　“你说得有道理，这笔款由慈善总会来出，这样就不会把政府推到前台。不过，我还有一点不理解，这给钱的事为什么要王才公司的工会主席出面？”黄河摆出了不耻下问的架势。说完，他不觉皱起了眉头，王晶晶看问题的角度怎么与李成就一样。

　　“像王才这种没有什么技能的民工，一般公司，随时都可以辞退他。工会主席出面，又给了一千元，够面子了。如果王才还继续闹事，公司就可以辞退他了。”王晶晶老练地说。

　　“哟，看不出你年纪不大，经验还挺丰富的。以后我可要多向你学习了。”黄河整了整座前的餐巾，“来，还是我敬你一杯酒。”

　　“不敢不敢，我敬市长。”王晶晶优雅地端起酒杯向黄河甜甜地一笑，一饮而尽。黄河不甘示弱，赶紧也把酒喝了下去，话锋一转：“对了，李书记指示我组织一个调研组，专门对民工管理进行调研，你有什么好点子？”

　　王晶晶手执纸巾抹抹嘴，说：“不仅是民工管理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服务问题。这涉及户口迁入、子女入学、医疗卫生等很多问题，都需要政府大量的投入，一年半载难以见效。不做则已，要做就得挑个切入点，做实做好。”

　　“你说得对，但，切入点在哪儿？”黄河打断了王晶晶的话。

　　“市长，你这可难为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应该是你们市领导考虑的问题呀。”王晶晶摆了摆手，莞尔一笑。

　　“不不，李书记说了，关于外来民工的问题，要由你们应急办、市委政策研究室等单位人员参加，你是应急办综合科长，你肯定要参加的。”黄河又端起了酒杯，却发现酒杯是空的。

　　王晶晶眼尖，起身给黄河斟酒，说：“既然市长开口了，那我就说了。你想，人生在世四件事，衣食住行，样样重要。不过，按目前我国情况来看，我市也同样，衣食行都不成问题。关键是住房的问题。您不要看今年楼市有所下滑，其实开发商还是大有暴利。股市呢，政府应该想办法救市，因为亏本的总是那些散户，散户是什么概念，就是普通老百姓呀。楼市就不同了，操控的却是某些官商。现在，为什么一边是房子卖不出去，一边却是一些人没房住。在这些人当中，最严重的就是那些外来民工。您想想，低收入的外来民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千把块，扣除吃的，还能有多少？所以，也难怪王才他们要在公园里过夫妻生活了。”

　　“对呀，王才没有住处，也难怪他要在公园里过夫妻生活了。”黄河瞟了王晶晶一眼，心里痒痒的。他也好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现在，面对她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姑娘，对于一个健康的男人来说，心不痒才有问题呢。

　　“你说，在公园里过夫妻生活，谁愿意呀？”喝了几杯，王晶晶脸上红扑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她不请自饮，又喝了一杯。

　　面对艳若桃花的王晶晶，黄河不请自饮，张开口，也再喝了一杯。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不理谁。

　　这时候，王晶晶的手机嘟嘟响了几下。

　　黄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不觉到了晚十点，不禁问：“是男朋友发信息催你回去了吧？”

　　王晶晶瞟了黄河一眼，懒洋洋道：“男朋友，还在他妈肚子里呢。”

　　听完王晶晶俏皮话，黄河心里热乎起来。片刻，他又骂起自己来，王晶晶有没有男朋友，关自己什么事。便放心地说：“嗯，不是男朋友找你，我们就再聊聊工作的事……”

　　王晶晶掠了一下头发，定了定神：“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刚才问我，在公园里过夜，谁愿意呀？”黄河犹豫了一下，说。

　　“是呀，谁愿意呀？”王晶晶苦笑道，“既然是百姓的安居问题，政府总要想办法解决才是。”

　　“你说，如何解决？”话越说越投机，眼下，黄河再也不是把王晶晶当作一个属下，差点都当成高参了。

　　“就在公园解决！”王晶晶咂了咂嘴，眼睛盯着黄河。

　　“什么，就在公园解决？”黄河眼皮一跳，怔了怔。

　　“你、你，是不是也想被杨光抓去派出所走一趟？”黄河瞟了王晶晶一眼，开了个玩笑。

　　“派出所呢，我就不去了。如果市长有兴趣，我现在倒想请市长大人到公园走一趟。”王晶晶说完，脸朝门口，叫了一声服务员。

　　服务员应声而到，伫立一边。

　　黄河问：“叫服务员干吗？”

　　王晶晶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杯，说：“埋单走人呀。”

　　“好，埋单就埋单。”黄河往裤兜掏起银包来。

　　“一共三千三百二十八元。”服务员点了点单。

　　“什么，简简单单几个菜要……”黄河皱了眉头，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肚子，就点起钞票来。

　　看起来黄河还有点像清官，王晶晶想。水清无鱼，要保证官场公正廉政，除非制度完善，监督到位。官人是猫，腐败分子是鼠。可惜，现实社会里，一些猫被鼠包养起来，猫也就失去了抓鼠的天性，世上偏偏又没有不吃鱼的猫，这就给那些腐败分子浑水摸鱼的机会了。

　　服务员笑了，打了个劝阻的手势，说：“市长，您就不用付款了。驻我们酒店接待处的司科长已吩咐我们了，您这是工作用餐，应该由接待处埋单。”

　　“不不，不能这样，这单还是我来买，先记在我个人账上吧。”黄河把银包放在桌面，还是坚持要埋单的意思。可是，银包里的现金不够，只好尴尬地对服务员说。

　　“市长，何必呢。我们是在谈工作呀。吃的是工作餐呀。”王晶晶挑挑眉梢，哧哧笑了，然后把服务员叫了出去。

　　黄河眨了眨眼睛，悄声说：“小王，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在谈工作。但是呢，谈工作能这样大吃大喝么？如果是接待外商什么的因为是公务需要也就罢了，但今晚只是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怎么了？”王晶晶俏皮地说。

　　“这……”黄河无言以对。

　　“今晚可是你请客啊……”王晶晶摇晃着脑袋说。

　　“是呀，就是我私人请客，才要我自己买单呀。”黄河认真地说。他虽然喝了酒，心神还是清醒的。想当初王省长为他送行时，就曾经叮嘱道，年轻人要学会珍惜自己，要看大局，要看长远，下到基层，不能因蝇头小利而迷失方向。

　　“您呀您呀，几两酒下肚，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王晶晶诡秘地说。

　　“这话咋说？”黄河眨眨眼。

　　“您也不想想，您现在是市领导，哪有领导买单的？”

　　“公事接待处买单，合乎情理。可是，现在是私事呀。我买单有什么错？”

　　“可是，如果您在这个地方坚持自己买单，这事传出去了，其他市领导会怎么想……”王晶晶眼看黄河认真的样子，提醒道，“会认为您这个新来的市长不入流，您看别的领导不管公事还是私事，从来不带钱包出来，到外面吃饭，都是接待处埋单，就您廉洁，就您马列。这样做，您会被认为不识时务，会被人认为另类的，下来要开展工作就不容易了。”

　　“是吗？”黄河摸了摸有点发胀的脑壳，说。

　　“干大事的人，不能拘泥于小事。吃点喝点，法不责众。只要不是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到自己的腰包里，算不了什么。如果你自费，就会让班子的领导认为您不近人情，不合群，就不能形成发展经济的合力，与大局相比，那就因小失大了。”

　　“有这么严重吗……”黄河把手从脑壳放了下来，支在桌面上，笑了，“看来，你这个姑娘年龄不大职务不大，社会经验还挺丰富呀。”

　　“哪里哪里，我是瞎说的。哪敢与市长您相比呢。”

　　“你不要谦虚，我长期在省机关工作，少的就是基层工作经验。”

　　“基层工作有其特殊性，慢慢就能适应了。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当头的是蟹身，当兵的是蟹爪。蟹要爬行起来必须有蟹爪相撑才行呀。一个领导，就必须有自己的左右手，这就是爪呀。”

　　“你说的有道理，曾国藩好像也说过，一个官员要有一番建树，上头必须有人帮你，下面也必须有人帮你，当然了，自身还得有过硬的本事。可是，我现在刚到广海，人生地不熟的，你下来可要多多提醒我呀。”

　　“不敢，不敢，我一个小女子……”

　　“我是说真的。”黄河拿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这个小女子，如果能成为自己身上的一只爪，那就好了。放下茶杯的瞬间，他又骂起自己来，咋能把人家当成一只爪呢，要当就要把人家当成自己的娘子才随心所愿呀。

　　尽管黄河明白了王晶晶话的一番用意，还是坚持自己结账。王晶晶不再说什么，断然对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应声走了进来，看了王晶晶一眼，拿出账单让黄河签了字，会意地笑了笑，走了。

　　目送着服务员走了，王晶晶转过身来，拾起黄河放在桌面的银包，递到黄河手上，说：“市长，我们走吧？”

　　这么晚了，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孩子，孤男寡女的，到海滨公园去，被人发现了影响可不好。何况他还是一个副市长。想到这儿，黄河没有站起来，只是身子扭了扭。

　　去公园看看现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王晶晶想了想，倾下身子用力把黄河拉了起来。

　　由于用力过猛，王晶晶的乳房碰到了黄河的肩膀。

　　尽管隔着一层外衣，外衣里面还套着一件文胸，黄河还是涌上一股激情来，他借着酒兴，站了起来，连连说：“好，去公园，去公园。”

　　王晶晶不由脸红了，她快步走出西花厅，回头尴尬地看了黄河一眼。

　　龙女舫停车场。

　　黄河拿出车钥匙，正要上驾驶位，王晶晶见黄河酒喝得有点高了，就拿过黄河的钥匙，自己开起车来。

　　车上美人路，在车光的照耀下，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坐在车内，酒足饭饱的黄河看到人行道上款款漫步的一对对情侣，搭肩揽腰，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如果王晶晶能成为自己的爱人，那该多好！

　　王晶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黄河还是一个想干点事的人，从省委办副主任平调改任副市长，对地方情况的熟悉还需要一个过程，自己能帮点忙就帮一点吧。

　　几分钟后就到了海滨公园。

　　海滨公园是通透式的，没有围墙，进出也不收门票。黄河见车到了公园正门口，打了个哈欠，心想王晶晶会把车停在公园入口一侧的地面停车场，正准备下车，谁料，王晶晶却把车直接开进公园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有二层，每层占地面积二万多平方米。负一层停了几十部车。负二层却空空如也，一部车也没停在那里。

　　广海是全国有名的园林城市，旅游城市，市容环境受到国内外游人的广泛称赞。早在1999年迎接澳门回归改造海滨公园时，市政府考虑到公园周边停车问题，投入了巨额资金，修建了两层地下停车场。市民为了贪图方便，却仍然把车停在公园茵茵绿草之上。只是在每年春节、五一和国庆时，地下车场才停满了车。法不责众，地下停车场，特别是负二层慢慢也就成了摆设。

　　车进负二层，一个瘦得像撑杆的高瘦的保安迎面走了过来，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车内的黄河和王晶晶。

　　保安不认识黄河。他看了看这对男女带着酒气，以为是来这里打波的，也就掉头走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有个科长和他们局办公室一个女的副主任在这里打波，打不过瘾，干脆……。由于开着空调，又关了窗，结果二氧化碳中毒，双双死掉了。想到这儿他便忍不住走上前来警惕地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从车上下来了，也就放心地走开了。

　　王晶晶没有理睬保安，拍拍手，说：“怎么样，市长，您看这个地方……”

　　黄河环顾了四周，脱口而出：“这么大的地方，少说也有一万多平方，一辆车都没有，太浪费了。”

　　“是嘛……”这时，一股冷风袭来，王晶晶打了个冷颤，黄河不由自主靠上前，用身子挡了挡风。

　　保安想起了公园派出所杨光副所长吩咐，碰到可疑的人要拍照备查。他掉过头，随手举起手上的微型相机一照，刚好把黄河给王晶晶挡风靠在一起的镜头拍了下来。

　　此刻，被拍照的事黄河和王晶晶浑然不知。

　　在黄河转身靠向王晶晶的瞬间，王晶晶找到了被男人呵护的感觉，顿觉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旋即，她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下意识地后挪了一步，说：“黄市长，看到了吧，这个地方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做文章？”黄河不知道王晶晶带他来这里干吗，现在听她这样一说，才明白来这里，王晶晶是有用意的，便问，“做什么文章？”

　　王晶晶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既然这层停车场派不上用场，如果把这一层改为外来民工夫妻房，以每间房二十平米计，可以建造500间。”

　　“建民工房，好是好，不过呐，”黄河恍然大悟，“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民工会来吗？第二，这改造资金又从哪个渠道解决？因为要还港口建设的贷款，市里财政资金很紧张，恐怕周转不过来。”

　　“第一个问题，容易解决，只要我们免费给民工提供一个……”王晶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总不能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做爱的场所吧。

　　“工作场所。”黄河反应非常快，马上接上了话。

　　“对，工作场所，”王晶晶眨眨眼说，“只要我们给民工解决住宿场所问题，民工总会来的。来这里的基本是偶尔团聚一次的民工夫妻或情侣，总比在公园担惊受怕、风吹雨打强吧。既然是一时的工作场所，也不用什么高档装修，我们依着地下停车场四周靠墙的一面建房，可以省下不少建筑材料。房内只要有一张床，有沐浴设备，和一张床就行了，花不了几个钱。如果建间，以每间三万计也才也就是一千多万元。”

　　“可市里已启动了铁路建设，又准备在金泉区扩建十万吨级深水港，资金捉襟见肘呀，这笔钱拿不出来呀。”黄河摊摊手说。

　　“我有办法。”王晶晶诡秘一笑。

　　“什么办法？说说看。”黄河怔了怔，身边的美人的一双妙目顾盼生辉，既美艳又性感，他心头一动，欲抬手搭上王晶晶肩头，谁料王晶晶挪了脚步，往前走了。

　　王晶晶边走边说：“办法嘛，还是有的，就看敢不敢下决心。您也知道，这几年来，我们市为了争当全国文明城市，在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上投了大量的资金，现在市财政确实紧张。我想呀，今年是奥运年，各地都在加强扫黄扫赌扫毒工作，我们可以做点事。做什么事呢？市长，您想想，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在我们省，大家都知道，城市三星级以上的宾馆，都设有蒸汽桑拿房，说白了，有些就是色情场所。只要没有统一的大行动，或者没人举报，这些地方呀，都成了红灯区了。只要公安局利用一个周末，组织全市所有干警，在全市上千家三星级以上宾馆突击扫黄，抓他几千人都不成问题。”

　　“有这么严重么？”黄河佯装不知。

　　“广海是全国有名的口岸旅游城市，每年来这里过境过夜的人上千万，特别从港澳台过来的人更多。”王晶晶认真地说。

　　“抓人干吗？”黄河似懂非懂。

　　“叫他们出点血，每个罚他五千元，这就叫劫富济贫……嘻嘻……，建设民工房的资金不就解决了。”王晶晶笑了。

　　“抓这些人会不会把外商都吓跑呀？”黄河想了想说。

　　“影响是有点影响，但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呀，扫黄也是正常的，我们不要在新闻媒介公布就行了。至于那些被抓的嫖客们，也不会到处传说自己被抓了，这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呀。”王晶晶一板一眼地说道。

　　黄河感兴趣地说道：“这个办法虽然有点损，但，也不妨试一试。只要李书记同意……”

　　“既然行，那就回去吧？”王晶晶觉得此行使命已经完成，准备打道回府了。

　　黄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回哪儿去？”

　　“时间不早了，您该回去休息了。”王晶晶边说边向车旁走去。

　　“好，小王，今天，谢谢你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这时候，黄河酒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快步走到车旁，打开了副驾车门，客气说。

　　“谢谢市长，我打的回去。”王晶晶没有坐上车去的打算。

　　“不不不，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我不放心。还是我送你一段。”黄河坚持请王晶晶上车。

　　“没事，我也不是小孩。这样吧，你送我到公园门口就行了。”王晶晶上了车，侧脸看了黄河一眼，一丝微笑隐隐浮上她的唇角。

　　“那好，我把你送到公园门口。”黄河只好作罢。姑娘就是姑娘，住处不让人家知道，也许有什么秘密。

　　“市长，建民工房的事，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快点。”临下车，王晶晶叮嘱了一句。

　　“为什么？”黄河转了转方向盘。

　　“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弄点政绩。特别是杨市长在北京学习，您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这段时间。”王晶晶老练地说。

　　“小王，你真是个好谋士，把你放在应急办，屈才了。”黄河兴致来了，脱口而出。

　　“女孩子么，放在哪儿不都一样。”王晶晶小嘴一撇，朝黄河微微一笑，说。

　　“应该把你放在市委政策研究室……”黄河话未说完，车已到了公园门口。

　　王晶晶微微抬了抬身子，轻启丹唇：“市长，到了，就在这里下车。谢谢您。”

　　“下车？”黄河意犹未尽，不得不把车停到路边。

　　王晶晶伸出手，与黄河轻轻地握了握，就要下车。

　　握着王晶晶嫩如生姜的纤白小手，黄河心里一震，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这句话放在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啊。

　　王晶晶下了车，顺手拦住了一辆的士上了车，很快，的士消失在车流中去了。

　　黄河呆呆地看了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座位上似乎留下王晶晶淡淡清新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