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广海市政府召开常务会议。

　　黄河正襟危坐。因为杨市长到中央党校学习，无形之中，他就成了市政府第一号人物。

　　经过几天的思考，黄河对在地下停车场建民工房，已有了一个比较完善的思路。他让市委政研室起草了一个方案，由市政府提供资金把地下停车场负二层改建成500间民工房，只要外来民工提供所在单位工会或者妇联开出的夫妻证明，一个星期可以免费入住一晚。今天的会议，就是拿出方案来与相关部门研究讨论。因为政研室主任文章出国了，来了个姓李名明志的副主任。

　　李明志来自四川，深知老乡千里迢迢前来广海打工之苦。绝大部分外来农民工的妻子留守村里，一年内只有一次回家夫妻团聚的机会。即使有些夫妻外出同来打工，因工作地点不同，夫妻性生活缺乏保障。就是同在一家工厂，因为没有夫妻房，他们仍难享受正常的夫妻生活。于是，外来务工者们只能费尽心思找一处能相聚的私人空间，这样一来，芭蕉林、草丛、洞坑就成了他们“亲热”的去处。但是，在这些地方，因遭遇检查或行人等，夫妻合法性生活屡受外界干扰，使其性生活长期处于压抑之中。

　　野百合也有春天。解决好外来工夫妻的性生活问题，不仅是尊重和满足公民的正常身心需求，实现公民利益的平等，更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在这一点上，李明志坚决支持黄河的想法。

　　会议开始了，李明志首先宣读了开建民工房的工作方案之后，黄河要求各相关部门对方案进行讨论。

　　市建设局丁东局长对黄河的到来，心存不满。本来，原希望副市长何况上调省人民银行之后，这一空位自己可以争取补上。因为这几年来，随着“城市西拓、工业西进”战略的实施，城市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原来西部地区大片荒废的耕地、池塘，转眼间，陆陆续续耸立了一个又一个的星级酒店、体育馆、公园、商业街和高档住宅区；科技园、生物园、开发区和工厂更是星罗棋布。早先不会堵车的道路现在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的，路都显得不够宽了。这一切，作为市建设局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黄河空降下来，再也没有副市长的职位了，自己的上升之路也就被堵塞了。因为年龄不容自己再等到下一届市政府领导班子调整，所以，现在面对黄河提出要开建民工房，嘴里虽然不敢公开提出反对意见，其实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再说，这个停车场目前由他妻弟的媳妇——公园派出所副所长杨光的老婆承包，虽然经营得不怎么样，但自己每年从中捞个一两万的分红还是不成问题的。

　　市妇联主席许清是个急性子的人，她见大家左盼右顾的，一个个都不想第一个开口，便抢先发言：“黄市长，刚才，我听了李主任的方案后，觉得这个设想，很大胆，富有新意，如果能推开，这在全国来讲，还是一个创举，做得好，肯定能一炮打响。我们妇联表示坚决支持。既然要在全国一炮打响，就要给这个创举起个响亮的名称，既然是为民工服务的免费房间，叫夫妻房吧？好像有点俗气。叫钟点房，又太商业化。我想，我想，来个高雅点的如何，既然夫妻晚上来放松一下，天亮了就要离开，叫露水房如何，露水夫妻么……”

　　在座的领导都笑了。只有坐在角落一旁的城管局黄光杰局长低着头不言不语。这个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处座，年纪虽然轻，却有心计，他发现黄河皱着眉瞟了一眼许清，就知道许清这个说法并不符合领导的口味。再说，参会的其他处座的资历都比他高，轮不到他表态，也就静下心来等着领导发话。

　　黄河双肘撑在台面，见许清还在喋喋不休，有点火了，便把眼光转向丁东脸上，打断了许清的话，说：“大家还有什么新的想法没有，继续讨论。”

　　丁东眼光与黄河不期而至，尽管他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忍住气说：“许主席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项目没有建成之前，得先给它定个叫得响的名字，很有必要，名不正言不顺嘛。一般来讲，外来民工文化素质不高，名字起得太花俏，民工反而听不懂。要叫浅显一点，直白一点，进了那个房，不就是干那么一回事嘛，干脆就叫……”

　　见丁东没有从建设部门的角度来谈如何尽快落实方案，而是跟着许清乱扯一通，黄河心里不是滋味，便转过头来看了看李明志。

　　李明志抿了抿嘴，赶紧插话：“丁局长，叫什么名字无关重要，现在关键的是抓时间抢进度，最好能争取在五一前竣工，交付使用。因此，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项目设计、施工和资金问题为好。”

　　丁东被李明志打了岔，心底骂道，一个副处级干部竟敢和老子这样说话。哼！不过，这毕竟是在市政府常务会上，他不好发作，只好冷冷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嘛，还是先命个名再谈其他的问题。叫什么好呢？两个字，干脆明了，单刀直入，就叫炮房。”显然，丁东故意说。

　　这下可好，全场一片窃笑，主持会议的黄河也不禁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过，李明志却一脸严肃，看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公安局长宫明，期待着宫明能接着他的话表示支持。

　　宫明挠着头，不置可否。

　　李明志侧过身，瞟了身边的民政局长秦朝一眼。

　　秦朝笑了笑，说：“叫炮房，也太那个了……外来民工也是工人，既然是工人，工人的活动场所就叫工会之家吧。”

　　工会主席急了，站了起来，摆起双手舞动着说：“不能这样，我们工会可不是专门干那事的，我们工会是工人的维权组织，这这，绝对不能叫工会之家。”

　　丁东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不能叫工会之家，那，就按照许主席说的，叫什么来着，哦，露水房。”

　　许清眨了眨眼，有点难为情地说：“如果叫露水房，大家觉得不够文雅，可以再加两个字，叫露水长廊。夫妻房嘛，一排排的，多像长廊啊。”

　　见大家就起名这个小事没完没了，李明志拿起钢笔敲了敲桌面，又看了黄河一眼。

　　黄河会意，这样无结果地讨论下去，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想到这儿，作了个表态性小结：“同志们，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至于叫什么名字，本来是件小事。既然大家对名字这么有兴趣，我也谈谈个人的想法。争取先把名字定下来后，我们抓紧研究一下如何建设的问题。刚才，丁局长说叫什么炮房，通俗易懂，不过……”

　　说到这儿，黄河顿了顿，说：“不过，这样嘛，容易引起外界误解，我看就算了。叫工会之家呢，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我想，还是照顾一下妇女同志，刚才，许主席说什么来着？”

　　黄光杰抬起头来，抢先回答：“露水长廊。”

　　李明志接上话：“露水长廊嘛，挺形象的，又比较人性化。不过，能不能再加修饰一点，不然，让人一下子想起露水夫妻就不妥了。”

　　黄河扫了全场一眼，说：“对，李主任说得有道理，这个露水长廊嘛还要考虑考虑。叫什么好呢？民工夫妻一个星期相聚一次，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对了，叫鹊桥什么的好不好？我们在地下停车场，建500多间，就像住宅小区的花园似的。对了，就叫鹊桥花园，大家说好不好？”

　　李明志抢先鼓起掌来，紧接着全场一片附和的掌声。

　　黄河仰起头，不由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赞赏起李明志来。

　　人分三六九等，其实可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干事的人，虽然能干事的人多半有着牛脾气，但是能够攥住其牛鼻子，这头牛就能为你卖命了。作为领导，要成大事，这样的人不能只有一个两个，而是要有一个帮底，才能水涨船高。另一种人是能找事的人，这类人，不要求他们能有多高水平，正因为这类人没什么能耐，也就只能依附在领导身上死心塌地服务了。这类人往往有着灵敏的嗅觉，会随时搜集各类情报充当领导的耳目，也就能够给领导第一时间摆平突如其来的麻烦事了。看起来，李明志应该属于前一种人，有机会还要多多观察他，多多提携他。毕竟，自己孤身一个人来到广海，势单力薄啊。

　　于是，大家一致通过：鹊桥花园。

　　鹊桥花园，中国一个新名词就这样诞生了。

　　黄河松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同志们，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财政局钱局长扬起头，看了黄河一眼，说：“要建鹊桥花园，少说也要一两千万，资金从哪解决呢？”

　　这时，丁东认为火候到了，马上跟住钱局长的话说：“钱局长说得对，现在市里大兴土木，建码头要钱，建铁路也要钱。我看，鹊桥花园好是好，我们是不是先放一放，毕竟我们要集中资金保障重大项目建设啊。”

　　黄河早有王晶晶计谋在身，他盯了钱局长一眼，又环顾了全场一周，最后把眼光落在宫明身上，说：“建设鹊桥花园，事关社会民生，事关社会和谐，这也是一件大事。至于建设资金嘛，大家放心，我有主意，在这里就不用钱局长操心了。”

　　黄河一锤定音，丁东也好，钱局长也好，其他部门的领导更不用说，也就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一致通过了这一建设项目。

　　市政府常务会议刚结束，黄河先是到洗手间撒了泡尿，好长好长，也好舒服。难为他了，为了使这鹊桥花园能顺利通过，可是连尿尿都忍住了。

　　黄河回到会议室，大口喝了一杯茶水，顿觉身心爽朗起来。作为新官，上任以来这段时间，还没有这么痛快过。相信随着鹊桥花园在广海的诞生，他这个常务副市长就可以说打响了上任的第一炮了。不过，静下心来，他又骂起自己办事太急了。鹊桥花园项目在未上市政府常务会讨论前，能事先向李成就请示后再做决定就相对好一点，虽然这是政府工作范围内的事，但是，在官场上，不是有一句俗话么，不请示不汇报，小心乌纱帽。今天找不到领导的办公室，明天就找不到自己的办公室。想到这儿，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李成就办公室汇报会议结果。

　　李成就见黄河进了办公室，似乎是早有准备，客气地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大班椅一侧的两张单人沙发边，示意黄河坐下来谈。

　　黄河坐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摸出一根递给了李成就，说：“李书记，刚才，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一件解决外来民工……”

　　李成就接过烟，往鼻子嗅了一下。这黄河，虽然是从省委办副主任位子上下来当副市长的，毕竟还是学生出身呀。市里大事小事千万件，抓哪一件不好，一上任偏偏要抓什么民工打炮的事。就笑着说：“哦，是不是建炮房的事？”

　　消息还真快呀。一泡尿的工夫，黄河见李成就就什么都知道了，也就实话实说，边说边给李成就递上打火机：“建炮房那是开玩笑的说法，我们要建的叫鹊桥花园……”

　　李成就凑过头去，点着了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圈烟圈，脸色阴了下来：“什么鹊桥花园，还不是就那回事……”

　　见李成就神色不对，黄河急了，情急之中，计上心来，说：“李书记，我有一个同学，是北京一家内参的主编。昨晚，我把建鹊桥花园的方案告诉他了，他表示大力支持。他说，国家正大力建设和谐社会，重视农民工，广海搞鹊桥花园可是利国利民、促进家国和谐的大好事。民工房落成之后呢，他第一时间来采访，弄篇内参给中央领导看看……”

　　李成就一听黄河说能弄篇内参给中央领导看，眼睛放亮了。他想：自己马上就到地厅级一线干部封顶年龄了，不快干出点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弄个副省部级干部当当，就得退居二线到市人大或市政协了。一旦鹊桥花园建成后，如果中央领导批上几个字，在强调和谐社会、科学发展的今天，说不定能弄个省人大或者省政协副职当当，也好回去给祖宗一个交代了。想到这里，他马上转变了主意，顺着黄河的话说：“黄副市长，你这个方案很好，我完全支持。只是，这个工作的细节要抓紧抓好。”

　　黄河松了口气：“有了书记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书记，您说，哪些个细节需要重点抓？”

　　李成就一副严肃的样子：“主要是工程工期，最好能在五一节之前竣工完成，作为五一节的献礼工程。外来工嘛，也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我们党委和政府也要让他们能享受到五一节节日欢乐祥和的气氛。”

　　黄河看了李成就一眼，说：“只要资金到位，完全没问题。”

　　李成就把烟头掐在烟灰缸上：“是啊，资金问题如何解决呢？”

　　黄河把王晶晶的设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成就皱着眉说：“为了几个农民工，这杀鸡宰鸭的，值得吗？”

　　黄河给李成就倒了杯水，说：“值得，为了一场大戏。”

　　李成就眨了眨眼睛，说：“这事有点悬，广海毗邻港澳，如果因这事影响了我们的投资环境，以后招商可就难了。”

　　“李书记，我们在全国率先建鹊桥花园，与争取外商的投资相比，这可是政治大事。再说，我们净化一下社会环境，那些鸡鸭也是可以理解的。”黄河想到事情谈到了这一步，如果李成就打退堂鼓那就前功尽弃了，便壮着胆子说，“再说，《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明确规定对嫖客和妓女罚款三至五千元不等或行政拘留15天，我们这样做也是有政策依据的。”

　　李成就挠了一下头皮，说：“有政策依据就行。况且，我们把这笔资金用在民生工程上，也是造福人民的事情。”

　　李成就斟酌了一会儿，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既然这样，我看我们这样做也行，不过要依法办事，在清查过程中，一定要掌握分寸，做到合理合法，按法律程序办事，罚款时一定要出具财政罚没单据，统一上交财政后专款专用。”

　　黄河说：“书记说得对，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来办，一切按章办事。”

　　李成就松了一口气，断然说：“那好，这件事你抓紧去落实吧。对了，还要注意保密，以保证万无一失。另外，资金解决以后，就要加紧设计、加紧施工了。”

　　黄河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说：“现在就可以在报纸上公开工程设计和发布建设招标公告了。”

　　李成就想了想，说：“时间这么紧，再说，这项工程量也不大，只有一两千万的事，就不要招标了吧，这会影响工程进度的。”

　　黄河摊了摊手：“不招标，这，会不会违反规定？”

　　李成就站了起来，从头到脚看了黄河一眼，说：“规定，是人制定的，要灵活执行，你说是吗？”

　　黄河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搭话。

　　没有搭话，就是对领导的指示有抵触。李成就背负双手，在屋里慢慢地踱起步来，最后走到大班桌前，盯了黄河一眼，才慢吞吞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不声不响地递给了黄河。

　　黄河不知档案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不以为然地拆开来看。里面有一张彩色照片，这是他和王晶晶在地下停车场的照片。照片上，两人姿态暧昧，差点抱在一起了。一时间，看得他的脸都白了。

　　李成就拍了拍黄河的肩膀，不冷不热地说：“黄副市长呀，这个事嘛，我知道就算了。但是，你毕竟是一个市领导，要时刻注意一下领导形象啊。”

　　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事，现在被李成就这么一说，黄河越发觉得问题严重了，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事，而且还涉及到王晶晶的形象问题。他一时血压升高，拿开了李成就搭他肩上的手，说：“李书记，我要向你解释一下，照片中的女同志，是市应急办的一个女科长，叫王晶晶，那天晚上，我跟她到地下停车场现场调研……”

　　“对呀，就是现场……”李成就欲言又止。

　　“那天冷风很大，我看王晶晶打了冷颤，就把身子护在她的前面，替她挡了下风，照片怎么拍成这个样子了。又是谁在暗中跟踪我们……”黄河打断了李成就意味深长的话头。在这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他不能有丝毫的退让。

　　“哦，以后注意就是了。”李成就只是想震慑黄河，也就不再深究，便把话题转到工程上来了，“黄副市长，你看鹊桥花园的事？”

　　被照片的事一搅，黄河早没了耐心，便不假思索地说：“按李书记的意见办理就是了。不过，我想知道那张照片是谁拍的，又怎么会送到书记你手上来？这泼脏水的事……”

　　“黄副市长，照片嘛，看起来是个误会了。你别紧张，也不要管是谁拍的，树正不怕影子歪嘛。其实，人家只是责任心强嘛，这也是对市领导的一种爱护。”李成就偏过头，轻描淡写说。其实，这张照片是停车场那个高高瘦瘦的保安拍的，保安是杨光的妻舅，而杨光是丁东的妻舅，舅舅相亲，这张照片到了丁东手上，经过这么一转手，第一时间到了书记手里，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对市领导的一种爱护？”黄河抖了抖手中的照片，心里还是放不下。

　　“好了，事情过去就算了嘛。”李成就接过黄河手上的照片，打开火机，一把火把照片烧掉了。

　　“书记，您这是……”黄河眼看照片被烧成灰了，丢在烟灰缸里，不由对李成就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对了，黄副市长，你有没有信得过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如果有，马上落实一家，抓紧设计施工就是了。”这时候，李成就似乎忘记了照片的事，漫不经心地说。

　　“我刚到广海，对广海企业不熟悉，还是请书记帮忙找一家信得过的公司吧。”从李成就不紧不慢的样子，黄河眉头一皱，似乎从照片中明白了什么。

　　李成就想了想，说：“有一家企业，原来是接待处的下属企业，后来上面有规定机关事业单位不能办企业，经过改组，改为民营企业了。这家企业吸纳了好多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他们毕竟受过组织的教育多年，守信誉，素质好，还是让他们来干吧？”

　　“好是好，不过，这家企业……”黄河咂了咂嘴，说。

　　“你刚才说得对，政府的工程是要招标。不过也要看工程量大不大，如果一个厕所的水管破漏了，也要招标，整个程序下来，那不是有一段时间连个拉尿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要实事求是。鹊桥花园工程才一千多万，又要保证五一节前完工，就不要小题大做，找个我们信得过的公司就行了。我说的那家公司，已做了好几个政府工程，都完成得不错嘛……”李成就感叹说。

　　黄河来广海不久，对情况不熟，现在书记开口了，作为副手，当然只有附和：“那好，这家企业叫什么名，老总是谁，我跟他们联系一下。”

　　“这家企业叫广海华展集团，主要经营房地产业务。董事长兼老总是个女的，是省政协委员，十大民营企业家。她对我们市的事业很热心，去年还给五保户每人发了一床棉被，”李成就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这样吧，我现在打电话叫他们的老总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一个电话过去，对方说她刚打完网球正准备去奇澳岛吃海鲜，请李书记一起过去。

　　李成就想，正好，奇澳岛环境安静，又没有多少人，也是一处聊天休息的好地方。就对黄河说：“奇澳岛吧离市区只有半个小时车程。公司老总周圆圆和球友正在那里休息，不如就去那吃饭？”

　　书记发话了，黄河只能点头：“好，那您坐我的车去吧。”

　　坐在车内，李成就显得非常随和，关心起黄河的家事来，说：“黄副市长呀，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如果碰到合适的人选，可要抓紧下手。”

　　“谢谢书记关心。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会向书记汇报的。”李成就怎么关心起自己的婚事来？黄河觉得有点奇怪。

　　“黄副市长，你还年轻，不像我，过了这班岗，就得下来了。你还有大把政治前途，省里把你派下来，就是重点培养苗子，你可要抓紧。如果你的个人问题早点解决，也能安下心来一心搞工作了。”李成就像一个父辈一样谆谆开导。

　　黄河把了把方向盘，把车开上桥面：“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刚来广海工作，暂时还是以工作为重。”

　　李成就放下车窗玻璃，清爽的海风吹了进来：“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就说周圆圆吧，也是个三十四五岁了的人了，还总是强调事业为重，事业做得那么大了，和你一样也是单身。”

　　“哦，周总也是单身呀，”黄河已把车开出桥面，“等一下，我可要好好会会这位女强人了。”

　　“要不是她干爹曾打电话给我，我也不管这事了，”李成就顺势说了下去，“你们俩呀，一个从政，一个从商，都是广海的青年才俊，帅男靓女的，如果能走到一起……”

　　“她干爹是谁？”黄河本来打算向李成就汇报完事情后去找王晶晶，现在见他把周圆圆往自己身上扯，警觉起来，故意扯开了话题。

　　李成就顿了顿，说：“一位中央退休的老首长，前几年，经常来广海，一直都是周圆圆负责招待的。有一年深秋，一天傍晚，她陪老首长到海滨浴场散步，忽然一阵风来，有粒沙末吹到老首长眼里去了。正在随行人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呀，不紧不慢，一手揽住老首长的腰，一手轻轻地掀起老首长的眼帘，伸出舌头慢慢地，就把吹进老首长眼里的沙末给舔了出来。老首长一时感激，触景生情，不由想起了他的小女儿，小女儿是一名女军医，去了西藏，在去抢救一名重病人的路上，车子翻到山沟里了。老首长见她和小女儿年龄相仿，就认了她做干女儿了……”

　　“哦，这位女老总还真有一手呢。”黄河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想，看起来，这个女老总还是一位红顶商人，身手不凡呀。头顶省政协委员、十大民营企业家光环，更重要的还有一位远在京城的干爹在上面罩着。怪不得李成就会这么信任她。

　　说话间，车已到奇澳岛红树林餐馆门楼。

　　黄河放眼一望，眉头不由舒展起来。只见古树头拼接起来的门楼边上的绿草坡上，有一片千姿百态的岩石，造型奇特极了，酷似草地上的一群羊，或俯首吃草，或昂首观云，或转身呼叫，或追逐嬉戏，好一幅活生生的牧羊图。

　　周圆圆早在餐馆门口等候着了。她头上扎着马尾辫儿，简单的白色T恤配短裤，把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曼妙多姿。

　　黄河心知，这便是周圆圆了。周圆圆长着一对勾魂摄魄的狐眼，眼头比较低，有点钩圆，眼尾往上翘起，特别妩媚。嘴角上还有个酒窝，里面盛满了笑意。别看她已经三十四五了，但她简约淡雅的装扮和高耸的胸脯，看上去动感十足，别有风情。

　　黄河主动伸出了手。

　　哪料，周圆圆莞尔一笑，却把手伸向了李成就。

　　黄河知道自己急了，小心地向后退了半步。

　　“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河。”李成就握着周圆圆的手说。

　　周圆圆赶紧握住了黄河的手，还来不及开口，黄河已经说道：“幸会幸会，想必你就是我们广海市有名的女企业家周总了。”

　　李成就接上话：“好眼力，这位大美女就是广海华展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周圆圆女士。”

　　周圆圆感觉黄河的手比李成就的手更厚实、更有男人味。她说：“早就听说黄市长了，今日一见，幸会幸会。我已在里面订了一间包房，这边请！”

　　穿过门楼，走过木板搭起来的十来米长的栈桥，只见栈桥两旁的红树林在水中盘根错节，在习习海风吹动下轻轻摇摆，为海滩镶嵌上了美丽的花边。这是一间两层的餐馆，一字排开，底层是海鲜池和厨房，上面一层是一排面海的包房，包房间用毛竹隔了起来，十分自然、古朴。面海一面装了落地玻璃，有一个小门通向走廊。坐在这里，不但可以享用美食，还可以直接沐浴海风，倾听海涛，让人如临世外桃源。

　　三人进了包房，周圆圆客气地把李成就请到主位上，后又示意黄河坐在李成就身边。

　　黄河知道李成就同周圆圆熟，应该让他们先入座，所以就客气地点了点头，没有马上就座。

　　李成就坐了下来，眯着眼，看了看黄河，又瞟了周圆圆一眼，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向后挪了一步，笑了笑说：“大家都不是外人，女士优先，周总，这个主位还是你来坐吧？”

　　黄河半晌无语，忽然说道：“对对，周总应该坐主位，也可以让我们两个男人当当护花使者。”

　　周圆圆谦让了一下，坐到了主位上，笑吟吟地说：“我说不过你们两位领导，我坐了。”

　　李成就这才坐了下去：“你坐你坐。”

　　黄河紧接着也坐了下去。

　　此时，第一把手不是李成就，也不是黄河，而是周圆圆了。也难怪，在八小时以外的非正式场合，只要男人女人在一起，只要这女人还有点姿色，就会被男人捧在手上呵护起来。何况眼下女人只有一个。一枝独秀呀！

　　周圆圆一落座，就对早已在边上等候的服务生说：“点菜。”

　　服务生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菜已点好了。”

　　周圆圆瞟了服务生一眼：“什么，我还没点呀？”

　　服务生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们老板说，我们这个小店难得有市领导光临，今晚，我们老板请客。至于吃什么，等一下菜上来了，各位就知道了。”

　　周圆圆把脸转向李成就：“怎么样，请二位领导体验一下广海老百姓对市委、市政府的爱戴之情吧？”

　　李成就眉头微翘，紧接着就舒展开了：“既然这样，菜就由他们安排了，我们吃什么无所谓，关键是介绍你们两位认识，等下我来埋单，我也该为黄副市长接风。”

　　“不不不，还是我埋单。”黄河赶忙说。

　　“谁埋单都没事，李书记，您说是吗？”周圆圆眼珠一转，瞟了李成就一眼。

　　“对对对！”李成就把眼光从周圆圆脸上收回来时，服务生已端上一个脸盆大的盘子来，盘子里盛着一个足有篮球大的石斑鱼头，上面撒满了红灿灿的辣椒丝。鱼头虽然蒸熟了，两颗鱼眼还是亮闪闪的。可见，这条鱼之生猛。人眼鱼眼，四眼相对，李成就呆了，“哟，这么大的石斑鱼，我还没看过。”

　　周圆圆拿起刀叉边切边说：“这个老板还挺会来事，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大的野生石斑鱼，看得出，这鱼头肯定是先拿去煲汤了，然后，再取出来，撒上辣椒丝和花生油、酱油，味道才会这么鲜美。”

　　李成就吃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味道，嫩而不腻。”

　　黄河尝了尝，嘴里啧啧赞叹：“这比我在省城吃的石斑鱼，好多了。”

　　周圆圆把一块鱼肉送到嘴里，很有成就感似地说：“黄市长，您这就外行了，您在省城吃的石斑鱼都是养殖的，哪有我们这里野生的好呀！”

　　“对对，养的石斑鱼没有这么大的。看这个鱼头这么大，少说也有上百斤吧？”黄河用公筷给周圆圆、李成就各夹了一大块。

　　“黄市长，哪好意思让您夹菜。”周圆圆站了起来，从黄河手上接过公筷，夹起菜，边把菜往他盘子里放，边说，“这条鱼应该有一百来斤，以一斤两百元计，可要上万元哟。”

　　黄河怔了一下，随即说：“上万元？我们就吃个头……”

　　周圆圆笑了：“不，这条鱼要做三味，我们现在吃的头呀，他们已先拿去煲汤了，等一下汤端出来后你就知道了，另外，鱼肉拿去清蒸，还有……”

　　说话间，服务生早把鱼汤端了出来，每人一大碗，白亮亮的汤水中，溢出一丝沁人肺腑的清香。

　　黄河的眼睛早被汤水中的几根冬虫夏草吸引了过去。

　　周圆圆凑过头来，说：“黄市长，鱼汤要趁热喝，凉了就有腥味了。”

　　黄河心想，冬虫夏草每斤要几万元，也太破费了。他有点不忍心吃下去。但见李成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汤喝了个底朝天，也就拿起汤匙美美地喝了一口，连说：“好汤，好汤。”

　　服务生又给李成就添了一碗。

　　周圆圆美眼一眯，瞬间又扬了扬头：“我说黄市长，您可能还不知道，这鱼最珍贵的是鱼肚子，也就是鱼膘，这可是补品中的极品……”

　　话没说完，服务生又端上来三盅雪梨花旗炖鱼肚。

　　黄河看了看鱼肚子，说：“按照中医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这个鱼膘对女人最好，尤其是对生了小孩的女人更是温补！周总，你说是么？你可要多吃一点。”

　　黄河长得帅，说话又风趣。周圆圆两眼放光，脸红了，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李成就看了黄河一眼，说：“黄副市长，你这话说得太夸张了吧。人家周总还是一个大姑娘呀。哪儿来的小孩。”

　　黄河低了低头，自我解嘲地说：“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李成就欠了欠身说：“好，黄副市长说错了，罚酒。”

　　周圆圆拍了拍手：“哎呀，光说话，忘了拿酒了……”

　　这时候，李成就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用纸巾抹抹嘴，说：“黄副市长，周总，新加坡有位商人，在我们奇澳岛建设桃源山庄，打电话找我有点事，你们继续吃。我先走了。”

　　见工程之正事还没谈，李成就就要走，黄河不由急了起来，他说了声好后，忍不住问：“李书记，鹊桥花园的事？”

　　李成就收住了脚步，回过头说：“对了，周总，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跟你讲了，为了解决外来民工夫妻生活的问题，市政府决定要在地下停车场建一批房子。本来，按照规定，政府工程是要招标的，由于时间紧迫，要求在五一前完成，考虑到你以前也做过一些政府工程，都能保质保量完工。因此，市政府决把这项紧急工程交给你们公司来做。这项工程具体由黄副市长主管，具体的报建方案和施工安排，你直接报给黄副市长就行了。”

　　周圆圆站了起来，神采飞扬：“没问题，市政府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证按时按质完成这项工程。”

　　黄河想，多少建筑商削尖脑袋都要争着抢政府的工程，周圆圆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还成了她支持政府的工作，真是扯淡。但扯淡归扯淡，李成就的话还是要听的。他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李成就离开。

　　周圆圆看出了黄河的不悦，但她自恃令箭在身，并不以为然。眯起眼，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诱人的酒窝：“黄市长，现在李书记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该好好喝一杯了。”

　　喝，你周圆圆就知道喝，喝你个头！到底你是市长还是我是市长。黄河心里很不爽快，若非碍于李成就的面子，他才不会来这里见什么周总了。想到这儿，黄河便摇了摇头，说：“周总，酒就不喝要了，等一下我还有事。我看，鹊桥花园的事由于时间紧，你抓紧安排人设计、施工。一是要快，无论如何要争取在五一前交付使用。二是要保障质量，在保障质量的前提下，也不要作铺张的安排。每间房里，有张双人床，一个冲凉房间就行了。第三，要节约资金，你也知道，目前市财政比较紧张，注意节约成本。”

　　周圆圆正了正身子说：“黄市长，您就放心好了，别说这项小工程，就连美人岛那么大的填海工程，我们都按质按量完成任务了。为支持市长的工作，我们集团就是贴钱也把鹊桥花园建好。”

　　“互相支持吧。”黄河心里说，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埋单吧，我来付账。”

　　见黄河置自己的殷勤于不顾，周圆圆心里不由惘然若失。但她眼尾一勾，乌黑的眸子摄人魂魄：“黄市长，我们难得在一起，再坐一会儿吧？”

　　一时间，黄河读懂了周圆圆眼神中的暧昧，但不知为什么，王晶晶清澈透亮的眼神，一下在心头晃动起来。他态度坚决地说：“对不起，我们改日再聊吧，我还有点事，还是埋单吧？”

　　周圆圆眸子里立刻失去了光彩，只好对门外的服务生怏怏地说：“叫老板来。”

　　服务生应了一声，走了。

　　没多久，胖乎乎的老板走进了房间，他笑吟吟地递给周圆圆一部照相机，然后对黄河说：“黄市长，我叫黄水，是这里的老板。您难得来我们小店一趟，我可否与市长合个影？”

　　黄河皱了皱眉头，这个老板不但口音接近他，还和他弟弟同名，好生奇怪，便说：“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大肚黄，跟市长您同姓，黄水呀。”

　　“哦，叫黄水。我的弟弟也叫黄水。”黄河不由自主地说。

　　“绝了，有缘有缘哦，对了，听口音，市长您好像是浙江人吧？”

　　黄河应付地说：“算是吧。”

　　“老乡见老乡，市长呀，我们就不要两眼泪汪汪了，我们两眼闪金光，给个面子给我，我们合个影，好不好？”

　　黄河想，作为官员，不能过多的拉扯什么老乡关系。在信息闭塞的时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纯情得很。现在呢，走入了市场经济社会，一切以利益为重，老乡见老乡，搞得不好，背后打一枪的事见多了。他便犹豫着，一时没有答应。

　　周圆圆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黄市长，合个影就合个影吧，何况你们还是老乡呢，难得呀！这也可以显示市领导的亲民形象哟。”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河只好站了起来，他慢腾腾地走到餐室外面面海的走廊上，勉强挤了点笑容出来。

　　黄水快步跟上，同黄河挨在一起，把手搭在黄河的肩上。

　　黄河反感地把黄水的手拉了下来。

　　周圆圆眼尖，“嚓”的一声，拍下了二人勾肩搭背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