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办完出院手续,提着魏卓然和吴江的花篮回家了。三个人离开的时候,吴江特意叮咛过他:“把魏市长的花篮带回家哟!”华山明白,花篮里一定有什么明堂,提在手上的确沉甸甸的,就像提着一筐石雕的花。一进家门,华山便心急地拿掉了花篮上面的花,果然看见花底下整整齐齐码着一层人民币,一共十摞,每一摞大概十万,一百万,正是白象湾工程第一笔款到位之后,巴兰兰送给魏市长的数目——当时送了二百万,魏市长收了一百万,现在等于如数还回来了。当时收下一百万,是为了让巴兰兰放心。这是官场的礼数,如果真的答应办事,对方送来的钱物,就不能不收下,收下了,等于让对方吃了定心丸,否则,人家心里会七上八下。所以,收礼有时候的确是替对方着想的。如今,魏市长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将这一百万还回来,不多也不少,其中含着的细腻意味,实在令华山敬佩。“不少”倒好理解,魏卓然虽然是分管文教口的副市长,不算是最肥的职务,但肯定不缺油水,做事当然不能小家子气。关键在于“不多”。可以“多”的却故意“不多”,至少有两个含义,其一:“我们是一家人,是朋友,是哥们,我也就不客气了,以后我当了市长,有一大把机会回报你。”其二:“我是官,你是商,官商之间总是要论个尊卑的,无论如何,官为尊,商为卑,官有官的尊严,没必要返过来巴结你的!”
一百万,华山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嗵嗵嗵的,像一个小拳头在击打他的胸腔。当年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也很激动,却没这么厉害。后来升为学生科科长,也激动过,还是没这么厉害。一百万,如同集结待命的百万雄师,庄严肃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忘情地盯着它们,没多久,就看见了十几年前的父亲,老人家走在从老家至县城的八十里山路上,怀揣好不容易借来的二十块钱,准备送给正在上高中的儿子,终于进了人山人海的县城,老人家不知道县一中在哪儿,连续问了好几个路人,过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了县一中,找到了高二(3)班,在班门口,老人家终于打算把口袋里的二十块钱掏出来,递给差不多学傻了的儿子,却发现二十块钱神秘失踪,布鞋里、帽子里、衣袋里、背包里,里里外外找遍了,终究没找见。华山永远忘不了父亲当时的表情,不是一般的愤怒,而是羞愤,首先是羞,其次是愤。“叫人摸走了吧?”他问,父亲遥望着县城的方向,发干的嘴唇里爆出了四个字:“我日他妈!”父亲虽然目不识丁,虽然也说脏话,但是,那次的样子肯定是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狠到骨子里了,却又含着软弱和无力。中午,他给父亲倒了杯水,打了份饭,然后送父亲走出校门,父亲回过头说:“过两天我再来。”他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没办法,他是一个正在考学的学生,他需要钱。事后,每次回忆起自己给父亲点头的瞬间,都觉得自己是个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