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情绪略为平静,回想起过去的一百天真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可偏又不是梦,如真的是梦倒好了,梦醒后一切仍是美好的,而我所面对的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缺陷啊!
记得当南兄那么骤不及防地离开人世时,我真是忽然从鸟语花香、绿草如茵的原野坠下了黑暗恐怖的万丈深渊。迷乱、绝望,极度的悲伤使我变呆了,脑子是那么乱哄哄的,对事物完全失掉理解力,情感也枯竭了,甚至连母爱的天性都隐没了,感到人世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有时候,自己都在怀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日子过得昏昏沉沉,就像一架机器人似的对付着日常的生活。白天,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很多的朋友来看我,人像潮水似的涌进涌出,每个人来谈的都是同一个题目,南兄的死。起初,只要一提到,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出来,真可以说是整日地以泪洗脸,后来连泪泉也像枯竭了,说到伤心处只感胸口发闷,喉咙哽塞,眼睛是干涩的。夜里亲戚朋友都走了,孩子们也睡了,剩下我一个人,静寂使我的思想开始活跃,于是就仔仔细细回想着南兄得病的经过,在医院里的种种情形,医生对我所说的话,越想越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只病了那么短的时间,不久以前还是生龙活虎似的,就是在病中也是头脑清楚,信心坚强的,在我的心中从来都没有一点点他会死去的暗影,就是去的当天晚上我们还是说笑着的呀,这教我怎么能够面对现实?怎么能够甘心?一百个疑问盘旋在我的脑中使我无法合眼。
但是事实终归是事实,他确是不在我身边了,等到那最后的疑团也不存在时,我的心死了。俗语说:“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死了的人确是可怜,我本来是一个有多种兴趣的人,爱花、爱树、爱音乐、爱看电影、爱读小说,也爱和朋友聊天,可是到了那时却对什么都不发生兴趣了。在我书房的窗前有株扶桑,它那绿油油的叶子和挂满枝头的红花常常是我灵感的源泉,有时当我伏案写作时,想不出佳句就抬头向它看看,欣赏一会儿以后好句就从笔尖出来了。后来几番春雨后它的叶更绿了,花更红了,但我这赏花人却无心去欣赏了。我那小小的院子里种有几株茉莉和杜鹃,也有好几盆兰花和菊花,过去,拔草、浇水都是我日常的工作。自从南兄死后,我再也无心去料理,任它花谢、叶枯,一条小径长满了荒草,我偶尔在那里走过,也懒得去看一眼。
我并不懂音乐,但喜欢听,平常在晚饭以后,总要叫孩子们放几张唱片听听的,这时候对它却一无好感,只要孩子们一打开收音机或放一下唱片,就觉得心里烦乱不堪,叫他们赶紧关掉。那些雄壮的交响乐章,那些婉转歌喉,对于一个寂寞凄凉的心,似乎都不能交流了。
书报本来是我每天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这时候我对它们也没有胃口了。有时,夜深人静,百无聊赖,我也会顺手拿过堆积在案头的报纸翻开来看看,但那些国际要闻、国家大事,对我都无关了,再大的标题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几个大号的铅字。
至于书,我也很少摸了。在这期间也曾经接到过几位朋友自己写的作品,他们是希望我能够从那些书中得到安慰的,可是我拿到之后,翻开来看了一下,也许还不到三行,我的心就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有时候会在一页书上停留个半小时,而对书上的意思仍是一点不懂,最后只好翻两下就摆开一旁,真不知辜负了朋友们几许好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