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物如此,对人又何尝不一样,多么奇怪啊,一个人伤心到极点时竟连被爱和爱人的能力都丧失了。亲人、好友,她们对我说了多少劝慰的话,流了多少同情和怜悯的眼泪,虽然那些语言和眼泪也曾使我的心灵微颤,但再真的感情好像都无法穿透这颗冰冷的心了。他们在面前时我还是会哭、会诉,他们一走,我就觉得茫茫然了,在那么多天里,多少的友谊和爱心,都不能给我一点安慰。
最可悲的是我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了。过去我的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笑声是我快乐的源泉,他们的成绩是我最大的安慰,只要他们健康活泼,他们读书成绩好,我就心满意足,觉得这世界真可爱,做人真有意思,如果他们有点伤风咳嗽或其他的小毛病,我就坐立不安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我每日一早起来亲自为他们预备早点,亲自送他们上学,下午计算着时间等他们放学回家照顾他们吃晚饭,晚上督促他们做功课,安排他们睡觉,星期假日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安排节目,为的是要空出时间带小孩出去玩。南兄常常笑我,说我像个老母鸡带领一群小鸡,我自己也承认,我的爱护子女实在不亚于天性慈爱的动物,哪晓得南兄一死,我会变得那么厉害,竟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爱惜了呢!那时候我不但已无心照顾他们的功课和起居作息,对他们的一切也好像不再关心了。可怜的孩子们,没有了爸爸,又几乎失掉了妈妈!当我最伤心的时候,就是他们亲亲热热地来到我身边,轻轻地叫着“妈妈”,我也只是对他们看看,点点头,心里却无亲切之感。我的悲哀和冷漠使得孩子们无所适从了。大的两个只好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埋头在书本上,他们已不再去打球,不再去下棋,不再去找朋友们玩,也不再打开收音机听故事了。小的两个,尤其是最小的明明,素来是和我很亲近,老是挨在跟前的,这时候看我对他们那种不闻不问的样子,就不敢再到面前来。许多亲戚朋友怜他们幼小,都自动来照顾他们,带他们出去,买东西给他们吃。这种生活上的突变,和太多的照料和关怀反使得他们不知怎么适应才好,在很短的时间内生活习惯都变了。他们已不再像过去那么文静听话,他们的脾气变得很坏,常常哭闹,还会打人骂人,有时当我听见他们在那里大声叫嚷或对人无礼时,也想去教训他们一番,但都提不起精神,只好让他们去了。
在这段时间内唯一系住我心,使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原因就是南兄的灵柩还停在殡仪馆,我想:“他的灵魂虽已上天,他的身体还在那里面,只要我能亲近他一天,我就要亲近一天。”因此,每天一天亮我就急着想往殡仪馆去。我无意梳妆也无心吃饭,只等孩子们一去上学就马上跟着出门,有时因为客人或其他的事使我不能趁早前去,我就心急如焚,连人家问我的话也会答非所问,他们以为我伤心过度精神恍惚,反而坐下多方劝慰,哪知他们的好意反给我心更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