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一个东北农村的少年坐着火车热火朝天、火急火燎地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当他下了火车,转上了公交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安门,顿时感觉脑子一阵发蒙。朦胧中,那建筑发出金色的、耀眼的光芒,真是“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他屏息凝视向毛主席的画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毛主席可是他妈妈的偶像啊,一辈子崇拜和信仰的人,而且他的父亲就是作为知青下乡来到他母亲身边的。想到这儿,他的腰弯得更深了,仿佛要把自己折成两截才能将自己的崇拜和感激之情表达出来。
等到天安门已经远离视线了,他悠闲地把头伸出窗外,迎面一个高大的建筑冲他直撞了过来。定晴一看,乃是一座超现代化的电影院,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从小,他所知道的电影,都是在村口扯着银幕放的,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兵张嘎》。每次虽然他都提前了一个小时搬着小凳子赶到了村口,可还是抢不上有利的地形,被逼无奈,他每次都坐在银幕的后面,看反着的影像,倒也自得其乐。
等到长大一点,进了省城读书,学校对面的影院也是十分破旧萧瑟的,灰泥墙外挂着一堆美工绘制的海报,粗制滥造的,甚至分辨不出画中的是男是女。他不看电影,那时候电影对他而言是公子哥泡妞使的奢侈品,他宁愿省下那几十块钱全买作饭票,压在自己的不锈钢饭盒下面,起码落个心头踏实。
公交车七拐八拐地绕过了长安街,又跌跌撞撞地开了半天,终于来到了学校的门口,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一边激动一边又很沮丧:破烂的学校大门似乎配不上在外浩大的名声,可是他却也觉得越是破烂越是亲切。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会离家这么远。念高中的时候,每次自己要从小村庄的家里搭拉砖拖拉机进省城回学校,妈妈都会在车子后面追,手不安地在粗布衣服上搓来搓去,一面又大声地叮嘱自己好好吃饭,好好读书。而这次,自己从小村子来到了北京,拉砖拖拉机后面却没有了妈妈的身影。
其实他知道妈妈是躲在村口的大树后面,不停地掉眼泪,她舍不得自己。他一直都想走过去,抱抱妈妈,说些体己的话。可是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或许是碍于自己爷JLli7的自尊,他只是默默在心里祈祷着,然后倔强地转过头去不看渐行渐远的村子。直到车子越来越远,那棵大树渐渐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知道,妈妈还站在树下,看着他,而不远处田里的大牲口也耷拉了脑袋。他感觉自己鼻子一酸,脑子里竟蹦出朱自清《背影》里的句子。他用手背横抹了一把脸,使了好大的劲儿,像是要让自己下定决心似的,然后就转过头,不再看那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的一切,可是手还是一把摸进包袱里,摸索着妈妈做的冬衣,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缓过来神,伸手摸摸脸,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一脸泪了。
等到思绪再跳接到现实的时候,他迷茫地看着大大的校园,看着三三两两的同学,心里空落落的,妈妈大树下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清晰,一转眼,妈妈的眼泪好像就在眼前,晶亮晶亮的,等着自己去拭去。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听到有一个好听的女声甜甜地喊了一声:
“秀才!”
他掀起嘴角,转过身躯,挥挥修长的手指,兴奋地冲那个女孩招了招手:
“小爱,我在这儿呢 !”
秀才是小爱的高中同学,高考的时候是地区的状元,本来可以上北大的,听说这个学校有个老教授是甲骨文专家,就毅然决然地报了这个学校,和小爱还是一个学院。
秀才能掐会算,对《周易》八卦研究极其深入,高中的时候就经常测宇忽悠人玩,他很会察言观色,也经常说得八九不寓十,被人誉为半仙,秀才之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响亮。久而久之,人人都忘了他的大名,连老师都只喊他秀才。
不过这对于秀才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他巴不得大家全都忘了他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大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秀才的本名一点也不秀才,他的妈妈在村里种黑豆,他本名就叫做“张黑豆”。
秀才一把扛起了小爱的包袱,两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女生寝室。秀才这是第一次来只有女孩子才能住的地方,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和激动,当然更多的是局促不安,从小到大自己熟悉的女性只有母亲和老师,而这些人对于他而言,和天神无异,都是他敬佩尊重的人,高高在上的人,在他犯错的时候可以敲他脑袋的人,就连自己的母亲,对她的爱,也是不纯粹的。他当然爱妈妈,可是他和妈妈从小缺乏沟通,妈妈望子成龙的心情有时候会转化为对他的不理睬和几句“好好读书”,他整个的青春期满心的迷茫和失落无处释放,就只好寄情于山水之间。
在参悟圣贤书的同时用青春检讨青春,用生命怀疑生命,而当他碰见自己想要喜欢、想要早恋的对象时,他才觉得自己生命的春天来了。
可是他和很多情寞初开的男孩子一样,不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感情,而只是用自己强大的小宇宙在心里默默地想象。等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他遗憾地发现自己想早恋,可是却晚了。幸运的是,他暗恋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没能踏上早恋的末班车。他追随那女孩子的目光从东北一直到了北京,他总记得初见她的那惊鸿一瞥,真是长那么大,加上画报和电影中看过的老老少少的女性,加起来都没她那么好看。
小爱其实心里是明白秀才对她的感情的,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的男生对她投来这样的目光,她不必装傻,可是也不能接受。对于她而言,爱情是名贵的奢侈品,绝不能贱价处理。秀才是个好男孩,阳光帅气,即使是一身破衣烂衫也遮挡不住他的气质,他永远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可是她只是习惯性地享受他给的照顾和关心,从心里把他当成朋友和哥哥。
此时的秀才害羞又好奇地环视着女生寝室,寝室里没有人,他放心大胆地环视一圈,然后找到小爱的床铺。小爱是下铺,上铺的同学应该已经来过了,她的床裹上了厚厚重重的围布,显得凝重又神秘。他轻松地把铺盖卷放到床上,小爱出去打水了,他悠闲地坐在空旷又坚硬的床板上,想到小爱要在这问屋子度过1400 多个日夜,嘴角划过一丝甜笑。忽然间却感觉天旋地转一阵眩晕,他抬头看见上铺的床板上掉下很多细碎的木屑,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地震了? 他猛地跳起来,定定神发现一切都是平静的,然后转头看向上铺,想要从严严锁紧的围布里看出丝毫端倪。
他感觉自己的心狂跳 180 下,小时候村里流传的鬼故事一一闪现于眼前。在他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关于青狐妖的故事:青狐妖装作美女出来勾引人,然后躲到高台上去偷吃家里囤的过冬用的粮食。秀才高中的时候是政治课代表,拼命让自己相信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可现在却心里有些犯怵。他环视了一下这略显破旧的寝室楼,感觉全身发毛,经过一番挣扎,终于鼓起勇气抄起地上那支小爱刚买的撑衣杆,大喝一声一把挑起了那层厚厚的帘子。瞬间,一个女孩身体优美的弧线尽收眼底了,只是那女孩单穿着内衣,手里拿着一个短袖,显然正在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