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鋆是满洲镶白旗人,是入军机的两个满大臣之一,自从老谋深算的文祥去世以后,他成了奕最贴近的得力助手。他轻轻咳了一声,瞧瞧奕:
“六爷,沈葆桢讲的句句在理,这我赞成。崇地山所订十八条,的确使我大清吃亏太大。可是李少荃奏折中讲的‘先允后翻,其曲在我’,也有一定道理。俄国乃虎狼之国,倘若兴兵质问,必然要动干戈。依我看来,不如先允崇约,以保我大清安宁。以后嘛,再设法补救。”
景廉接着宝鋆的话茬儿说:“佩公所言不差。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允约势必为洋人耻笑。这杯苦酒我们不喝也得喝,唉!”说完,他摇了摇头,又使劲打了个哈欠。
一直沉思不语、闷头品茶的王文韶向恭王和其他几位军机同僚一拱手说:“宝大人、景大人之言自然在情理之中。不过……”王文韶又呷了口茶,接着说:“此约未经我大清皇上、皇太后御批,就不能算允。崇地山虽说是钦差大臣,代表我国订约,但并无批准之权。批准之前拒约,并非无理。李爵相之言‘先允后翻,其曲在我’,在下实在不敢苟同。”
王文韶是在李鸿藻丁母忧告假之后,由沈桂芬推荐到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入值军机的资历虽比其他人浅,但是直陈敢谏、言辞锋利也常常令人刮目相看。他任湖南巡抚的时候,曾鼎力支持用兵西北边疆,平定阿古伯叛乱,因而在“海防”和“塞防”的争论中,站在左宗棠一边,反对李鸿章的只重海防而弃塞防的论调。此番崇厚对外交涉误国,他深感痛心,故反对李鸿章“其曲在我”的奇谈。
“经笙,你也说说。”奕把目光转向沈桂芬。
沈桂芬刚才正瞅着军机处山墙的一块漆木镶金的匾额出神,好像宝鋆、景廉、王文韶的议论没听见似的,以致奕的话使他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失态,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定了定神,说:
“依卑职愚见,此事要慎重计议,反复权衡利弊。如果拒约,俄人势必翻脸,可能导致两国兵戎相见。俄国与我国接壤绵绵两万余里,防不胜防,况且俄国舰队随时可开到我近海水域。因此开战必对我不利。再者说,两宫太后也不能再受英法联军攻占北京、圣驾避狩热河那样的惊吓了。沈幼丹所奏‘不索伊犁’,也欠妥。不索回来,伊犁总在人家手里,迟早是朝廷的一块心病。我意,唯一的选择就是允约,虽然是杯苦酒也得往肚里咽,然后再图补救之策……”
王文韶一听就急了,他忍不住反问:
“一允约,条约就板上钉钉了,失掉的国土就如泼出去的水,还如何补救?那不就是一句空话!”
对王文韶这句插话,沈桂芬很恼火。刚才王文韶跟大家唱反调,已不合他的心意,现在又当众驳斥他,很使他下不来台。心想:“好你个王夔石,不给一点面子,算什么朋友?”可他竭力压住火,显得雍容大度,不予计较:
“夔石,这就要从长计议啦。眼下,”他把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要密切注视那些清流党如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