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俄国钦差大臣崇厚在黑海之滨的里瓦几亚与俄国外部尚书格尔斯签署了《中俄伊犁条约》后,很快就返回了圣彼得堡。他先派人往国内发回了签约的奏报,并附上了条约细要,接着轻松痛快地休整了三天,在参赞邵幼林陪伴下,到圣彼得堡有名的浴池洗了一次桑拿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外国的浴池,也是第一次洗洋式澡,浴室内蒸笼似的,使他那肥壮臃肿的身体,大汗淋漓一场,出了浴室浑身感到无比轻快,好像把一切重负抛得干干静静。之后他向邵幼林交代了一番公务,同时打点行装,准备回国。动身的前一天晚上,崇厚应俄国外部之请,去圣彼得堡大剧院观看了一场精彩纷呈的芭蕾舞剧,坐在一流的包厢,享受俄国贵族的待遇,在俄国外部高级顾问热梅尼和驻中国公使布策自始至终陪同下,他的虚荣心得到十二分的满足。他觉得,近十个月的赴俄钦差使命总算圆圆满满地结束了。
光绪五年八月二十八日,崇厚乘火车自圣彼得堡启程,途经德国柏林,与中国驻德公使李凤苞见了一面,然后转乘去巴黎的火车。在巴黎车站,崇厚看见前来迎接他的不是公使曾纪泽,而是驻法使馆二等参赞刘玉祥,立刻满肚子不高兴。暗想,我崇某乃是大清堂堂一品大员,又是圣上特命钦差大臣,此次赴俄交涉,为我大清讨回了西陲重镇伊犁,十个月的唇枪舌剑,十个月的苦撑苦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曾纪泽怎敢如此藐视于我,藐视我就是藐视当今皇上。在圣彼得堡,就连俄国人也从不怠慢我,那个外部尚书格尔斯、顾问热梅尼和那个布策,对咱也礼遇有加。唯独到了巴黎受此冷遇,他心里怎能不憋气?他想,曾纪泽,你不就是仰仗你老爹的余荫吗?你有何了不起?崇厚越想越生气,恨不得一脚将给他施礼的刘玉祥踢倒在地。他强忍着怒火,面孔冷冷地问:
“你们曾大人公务繁忙得紧,是不是?”
“回禀崇大人,驻法使馆接到大人要来巴黎的电报,立即转告驻英使馆。曾星使大概已经从伦敦动身前来巴黎。从伦敦到巴黎看上去距离不远,但需要两次换乘火车,中间还要坐轮船渡过一个海峡,换船换车都挺费时间。我想曾星使一旦到巴黎,定会不耽搁地到大人下榻处去拜见的。”
刘玉祥不慌不忙地向崇厚解释。他心里清楚,这位崇大人是一位满族大员,当过权势很大的“三口通商大臣”、“吏部侍郎”,而且向以“精于洋务”自诩,但他觉得这位深谙泰西事务的大官,却缺少起码的地理常识。去年十一月崇厚从国内经海路赴俄谈判,在巴黎停留时,向当时还没卸任的驻英法公使郭嵩焘提出,想乘火车去伦敦观光观光。郭嵩焘告诉他,到伦敦得先乘火车去法国北部的港口卡利,换轮船过多佛尔海峡,到英国的多佛尔港,再换火车抵伦敦。崇厚从上海到法国马赛坐了长达四十多天的轮船,坐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心里腻烦透了,一听到伦敦还要坐船,立刻摇头说不去了。可见这位满族大人竟不知英伦三岛与欧洲大陆还隔着一道海峡。刘玉祥还十分清楚,崇厚不仅官大,架子更大,处处摆头品大员的谱。去年赴俄途经柏林时,他非要驻德公使李凤苞在车站上给他行跪拜大礼,把个李凤苞弄得狼狈不堪。车站乃是脏乱混杂之地,而且大庭广众之下,给崇厚匍匐叩头,肯定会被德外交界传为笑柄;但若不叩头,崇厚则直直地站在月台上,目不旁视,像一尊冷漠而傲慢的天神。就在李凤苞尴尬之际,陪同崇厚到柏林的刘玉祥替李凤苞说情:等到了下榻旅馆,再补叩头大礼。崇厚才勉强答应下来。这件事崇厚给刘玉祥留下的印象很深,因此他必须把曾纪泽不能亲自前来迎接的理由解释清楚,免得崇厚记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