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玉祥这么一解释,崇厚慢慢消了气,就由刘玉祥陪同住进了一家上等旅馆。
当晚,曾纪泽来到巴黎。他的马车没有驶向驻法使馆,而是照直奔旅馆而来。曾纪泽在国内时就认识崇厚,对他的为人也比较了解,知道他是个才能平庸又自命不凡的人。来英法后,对崇厚的一些笑话也有耳闻。但他是朝廷钦差,而今路过巴黎,不好得罪于他,好歹照顾他顺利离开法国回国,自己就算尽了“地主”之谊。于是,两位星使在崇厚住房的客厅见了面。曾纪泽恭恭敬敬地给崇厚拱手施礼。崇厚虽然没忘记在火车站受到的冷遇,但表面上还比较客气。他明白,曾纪泽国内官位不低,太常寺少卿已经相当于一个部的侍郎了,再加上他是世袭的侯爵,地位远非李凤苞可比。自己内心深处虽然不大瞧得起这位曾国藩的长子,嘴上还挺客气。他给曾纪泽让座,并叫人上了茶。然后自己往沙发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说:
“曾大人在百忙中抽出工夫来看望崇某,不敢当啊,不敢当。”
“纪泽接到电报未敢迟延,立即动身来巴黎,但终究还是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崇厚故作大度地哈哈一笑,以谅解的口气说:“劼刚不必客气,你一身兼两国公使,公务繁杂,这我是知道的。你我不是外人,我与令尊过去有过很深的交往。同治九年我在天津曾有缘与令尊一起为朝廷办事,令尊尽忠朝廷,老诚谋国,德高望重,我崇某实在敬佩得很哪!”
“大人还经常不忘十年前处理天津教案那段往事吗?”
“可不是!天津教案当时轰动中外,成为近百年最棘手的一桩官司。一方面是无知的百姓,加上一些地方官误信谣言,认定教堂里残害婴儿,挖眼刨心,聚众闹事,打死领事,焚烧教堂;另一方面法国公使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提出苛刻条件:缉拿凶犯,立即正法,还要三个地方官抵命。否则,法国就要联合英国舰队开进天津,打到北京。”崇厚说到这儿,从茶几下拿出一个精制的鼻烟盒,用大拇指和食指在里面撮了撮烟土,放在鼻孔下使劲吸了两下,顿时更提起了精神,他把左右两副袖口往上一搂,喷着唾沫星子说:“圣上降旨,指派我与令尊调查处理此案。当时的情形叫人左右为难:百姓们、地方官有京里的清流派撑腰,不顾大局,恣意妄为,谁向洋人办交涉,他们就骂谁是崇洋媚外,谁要是逮捕凶犯就得背卖国的恶名;而不处理凶犯,法国人的兵舰就停在大沽口外,说打到北京就打到北京,京畿没有多少兵力守卫,一旦动武,皇上皇太后就要受惊吓,说不定仍要仓促离京避难。那可就糟了!当时情势一触即发,万分危机,令尊和我都把个人荣辱置之度外,背着骂名,终究妥善处理了此案。若不是很快平息了事端,还不知道要激变出怎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呢!那些紧张日子,崇某一辈子也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