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局势的发展比崇厚、李鸿章预计的还要快。就在崇厚返京的前一天,朝廷颁发了简明扼要的上谕:
崇厚奉命出使,不候谕旨,擅自启程回京,着先行交部严加议处,开缺听候部议。其所议条约章程,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历次所奏折件,着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妥议具奏。
上谕的意思是说,先将崇厚停职,等候查办。至于崇厚与俄国人所签之约如何处置,交满朝文武讨论提出对策。这道谕旨的拟稿人,自然出自军机处的恭亲王和智囊人物沈桂芬之手。他们盘算,这道谕旨一颁发,可以起到一石三鸟作用:其一,在崇厚到京之前,抢先颁发谕旨,做出姿态,以免清流派群起而攻,陷于被动。其二,它是个探测信号,看看各方面的反应。其三,谕旨的背后,隐藏着舍车马、保将帅的意图。将帅当然是沈桂芬和恭亲王。
果然,圣谕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首先兴风作浪的不是那些喜言好事的亲贵王臣,也不是敢为民请命的御苑翰林,而是俄国驻中国使馆的署理凯阳德先生。
凯阳德违反外交惯例,不提前预约突访总署衙门,把衙门里当值大臣董恂弄了个措手不及。凯阳德满面怒容,像训三孙子似的,对着董恂吼叫了半天,抗议中国政府查办崇厚,抗议中国“对俄不友好举动”。不管董恂如何强装笑脸、虚与周旋、不急不躁、不气不怒,耐心解释“惩办崇厚绝非针对俄国,而是崇厚违反大清律例,圣上降旨将他查办也是中国的惯例。查处崇厚是中国内政,不与贵国相干”。
董恂不答辩还好,如此一说凯阳德反而更为恼火,他冷笑两声,咬牙切齿地说:“好。既然是贵国内政,那么我作为使臣在贵国已无事可干,我可以撤回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衙门,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董恂这下可坐不住了。他思忖着,凯阳德全然不顾外交礼节咆哮衙门事小,两国关系事大。万一这位洋大人真的打铺盖回国,引起两国麻烦,皇太后怪罪下来,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想到此,他慌不迭地乘轿来到恭王爷府,当面请示奕如何应对。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确定王爷纡尊降贵,亲自到使馆走一遭,向凯阳德说明朝廷不能允准崇约的难处,缓解一下俄国人的愤怒。奕虽然明知亲自去也是碰钉子,但还是勉强带着翻译、章京,冒着腊月前的寒风,乘坐黄帏八抬大轿,来到东交民巷的俄国使馆。
中国王爷的驾到,确实使俄国代理公使凯阳德吃了一惊,感到中国王爷亲自来拜见他,无形中提高了他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得到某种满足。但这并未使他丝毫收敛一下骄横之气,交谈中仍然冷言冷语,一副盛气凌人的派头。
奕毕竟是奕,不是董恂。他并不介意凯阳德的无理,仍按外交礼节,从容表达了中国朝廷的意思:“因崇厚钦差不候谕旨擅自回国,所以交部严加议处,这与签约之事无甚相关。过去中国凡遇有军国大政之事无不饬下臣工会议,与西洋各国议会之意相同……”
凯阳德听到此,就已不耐烦,蛮横打断奕的话,威胁说,“我有几句实在话相告亲王殿下,俄国并非没有力量。不论中国准不准约,在俄国看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