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曾纪泽心头萦绕的就是朝廷的这道谕旨,仔细体味“必须力持定见,慎重办理”、“不激不随,以全大局”等语,并在这些句子下面一次次用笔画上了红杠,加了红圈。他明白,这几句话是朝廷为他赴俄交涉而制定的谈判指针。反复咀嚼这几句话,他感到皇太后和恭亲王等军机大臣们的良苦用心,明明崇厚所订条约丧权辱国,俄国倚强欺弱,诱迫崇厚画押,而我则不能理直气壮,却要“不激不随,以全大局”,不敢与俄国义正词严、据理抗争,怕搞僵了关系。自己将要去扮装一个既要维护国家利益,又要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角色。他预感到自己使命的艰难和凶险,有必要把自己的一些考虑书面奏明圣上。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妹夫陈松生,松生也非常支持他的想法:
“将赴俄交涉的要点方略上奏朝廷,是绝对必要的,我们应该记取崇厚的教训,重要事项请示朝廷批准。而且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已是三月下旬,若近一两天内发出密件,四月下旬国内方可收到,等皇太后皇上与军机议定,把奏折批下来又得待以时日,最后使馆接到电复怕已到五月上中旬了。大哥在赴俄之前还有许多准备要做哩!”
“你跟我想的一样,事不宜迟,我这就动手起草,写好后,你再帮我核校一下。”
“大哥尽管吩咐就是。”
曾纪泽用了整整两天时间,草成了一份奏折。第三天陈松生帮他校正了个别字句,当晚,曾纪泽在书桌上展开空白奏稿纸,掂起小楷笔,认真誊写起来:
臣曾纪泽奏为赴俄交涉敬陈管见,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光绪六年三月二十六日承准军机大臣寄来的二月初一上谕,仰见我皇太后皇上慎重边防,曲全邻好。跪读之余,莫名钦感。臣现在伦敦祗候,一俟该衙门遵旨将条约章程等件详细酌核,分别可行及必不可行之款,奏准后知照到臣,即当恭赉国书启程,取道巴黎赴俄。现谨就微臣管见所及,敬为我皇太后皇上一详陈之。
臣以为收回伊犁一事,大端有三,曰分界,曰通商,曰偿款。
……
曾纪泽笔走龙蛇,刚柔并济,一气将三项大端写了十页稿纸,他才撂下笔,暂时歇息一下,揉揉发涩的双眼。
巴黎的春夜,万籁俱寂,已是深夜丑时,墙上的自鸣钟敲响了一下。曾夫人端着茶盘轻轻步入书房。曾纪泽扭过脸,遇到曾夫人那关切的目光。
“夫人,还没睡哩?这么晚了,你还是先睡去吧,不必等我。”
“纪泽,”曾夫人把茶杯和热毛巾放在曾纪泽面前,她的脸色略显憔悴,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都下一点了,你还在写。你这样熬下去,迟早非把自己熬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