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们结交不多，只知他们是一批怀才不遇的御史言官和辞苑讲官。这些人都是科举正途出身，对中国传统的辞章书法造诣很深，而且他们提倡风骨气节，敢于向皇太后皇上直谏犯颜，上条陈弹劾百官。先太傅早先也在翰林院供职，与翰林院的前辈如穆彰阿等渊源很深。我也一向敬佩他们的学识和节操。但他们往往太拘泥于传统的理学治国之道，对西洋各国的国情，特别是与洋人交涉不甚了了，常常流于空谈，甚至盲目轻敌。”

“他们把老爷和崇厚相提并论，岂不是良莠不分，黑白不辨吗？”

“我理解他们憎恨俄国人、憎恨崇厚的情绪，同是中国人嘛，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至于我是不是崇厚那样的人，现在也没必要急于表白自己的心迹。今后事实会昭告天下的。我现在所担心的只有一条，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绝对不能诛杀崇厚。按说杀不杀崇厚是中国内政，可是目前崇厚的生死涉及中俄两国关系。中国既已决定派使臣赴俄重新交涉，就要培植有利于谈判的气氛。杀了崇厚，俄国人必然拒绝接纳中国使臣，改约岂非一句空话！况且杀崇厚的后果，不仅使交涉落空，很有可能导致中俄之间的战争。据马清臣提供的消息，俄国远东兵舰正在秘密调动，似有穿越日本海进入黄海、渤海，威胁天津、北京之意，看来俄国人不只是恫吓一下，他们是做了准备的。中国自道光二十年以来，经历近四十年内乱外患，近年战祸刚刚平复，无论国家还是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一旦战端再起，国家将不堪重负。百姓将再遭劫难……”

曾夫人静静地听完丈夫的讲述，内心由衷地钦佩丈夫的分析。他的忧国忧民的情绪也感染了她，她大胆进言道：“老爷为何不把自己的担忧上奏朝廷，请皇太后皇上降旨赦免崇厚，以免误杀而招致后祸呢？”

“我誊写至此，正考虑要不要把此事写在奏折上。现在这封奏疏主要言及赴俄交涉的要旨和策略，若又提及崇厚赦免一事，怕冲淡主题；如若不提及，又恐清流的过激言辞影响朝廷决策。夫人，你看如何是好？”

“老爷何不将这两个问题分开两个奏折来写，互不冲淡，而又能阐述得更明了一些呢？”

曾纪泽两手拳掌一击，高兴地说：“此法甚好！夫人，你看，我的头脑真有点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无计可施，你一提醒，解决了我一大难题。”

曾夫人苦笑一下，眼里充满了爱怜和体贴，“老爷，既然脑子疲劳了，不如今日就此暂时打住，明日再写，好吗？”

曾纪泽望着夫人那近乎哀求的目光，终于说：“好吧，我这就睡。不过，这份奏折还剩下个结尾，容我写完，等明天松生再校阅一遍，就可发出去。再等十分钟，行不行？”

曾夫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