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不去!”
家里的气氛,凝固了。
她那种美好婚姻要断送的念头越来越重,最近连续两个晚上,犯起了心绞痛,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第三天一早,她下排的四颗门牙痛得慌,痛得像要掉下来一样。她央求母亲陪她去看。
每次央求母亲陪她去医院她总开不了口,因为母亲会装模作样地询问她:“哪里痛?”
“肚子痛,妈,我怕,会不会是盲肠炎?”
“覅瞎讲。是一个地方痛,还是满肚皮痛?”
“满肚皮痛。”其实她已经背脊发凉,说不出话来。
“先躺下来,腿屈起来看看,盲肠炎腿屈起来会好些。”
她屈起腿,还是一样的痛,可她也老实,不骗母亲说好了些。
这么翻来覆去拖了许久,母亲没话说的时候就道:“再等歇儿,再看一下,不行去医院,这有什么?”她这么说的时候就像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自我斗争,这有什么?这有什么。
好几次拖到后来又不痛了,或者转为腹泻,或者自生自灭,母亲如释重负:“看,我跟侬讲覅瞎讲三七罢!”
这一次不成,多半是与男友的姻缘给足了她勇气,她没容忍母亲江湖郎中般的自说自话,冷冷地说:“带我去看,拉我的医保卡。”
诊断结果是一颗牙齿死了,要打洞,抽神经。小医生的言语吓得母亲六神无主:“这颗牙要一直来的,要花掉千把块左右,不过现在除了抽神经没其他方法。”
又换了个老医生,刷母亲的卡重新挂号,其实结局一样,不过老医生很决绝:
“我帮侬打洞,把神经抽掉,抽掉侬只有舒服,不然痛得要死!”
她马上同意了,这个老医生懂她,懂她撕心裂肺的痛。打了洞果然畅快,只是账单让母亲皱眉,88元,倒是个吉利数字,下周复诊,要来个三四次。
母亲问到老医生这颗牙跟小时候矫正牙齿是否有关,老医生说很有可能。
对她而言,什么都没有比这颗坏死的牙更能反映她一路走来的蹉跎岁月。高中时矫正牙齿也是舅舅、舅妈一再催促母亲的,母亲本来打算不了了之,两颗大板牙根本没什么。终于嘴上答应,第二天从单位回来又反悔:
“我问过了,可以帮你这两颗换成烤瓷牙,只要几百块。”
她登时豆大的眼泪就蹦出来了,亲生母亲要把自己的门牙敲掉,她才十多岁,万万想不通。
后来牙齿终于大难不死,可母亲只愿矫正上面一排,下面的牙齿还是如战争后的城墙一般歪歪扭扭各自为阵,而且带来了现在的恶果:
“你上下排牙齿不齐,两颗上门牙的力就像一个人的两个拳头,天天对着下面这颗牙砸,不就把它砸死了?”
全部补完,老医生还说:“这颗牙半年到一年后要发黑。我看,旁边三颗也危险。”
老医生抛下这么两句,便不说什么,母亲竟然什么都不问,拉着花了千把块的女儿快点离开。
数字电视申请的截止日期正好在最后一次补牙那天过了,回到家,电视反复地调,只有六个频道,原来的有线电视全部没有,日子是越过越回去了。母亲也不再和父亲说什么,心知肚明。
她快快地出门和男友相见,男友看她的牙,说什么都看不出么。
“医生说,半年到一年后要发黑。”她说,想着撒娇的,男友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个喷嚏把他们的距离吹得很远,她头一回真正预见这场爱情的结束。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家里人?”
“我们还年轻,等感情再稳固点儿。”
“现在还不稳固?”
“事业也要稳固点儿。”
“我们俩的工作都很稳定。”
“总得有点发展再说。”
她不再言语。
那天回家,又是三十五度的高温天。她执意要开空调,母亲竟也发了狠:“开就开,这有什么?”
只有一间房,甚至都没有躲起来独自哭泣的空间,她早已练就出暗自抽泣的本领,装成流鼻涕的样子,眼泪不落下来就好。母亲见了,二话不说,啪嗒一下把空调给关了。
“一冷一热,你看你都感冒了。”
又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