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光发现我边说话边不住地抓痒,胳膊、脸上、脖子都是包。我说:“这屋子蚊子太多,院里房东种的花太多了,招蚊子,看咬得我成了花瓜了。”那天我白天在天桥万胜轩演日场戏,晚上在前门外粮食店中和戏院演出。说好祖光晚上来中和戏院看戏。我们一道出门,祖光上车走了。
可是晚上他没来,我心里很不平静。我思绪很乱,想了很多,为什么他今天晚上说好看戏没有来哪?他准是有女朋友,人们都说搞电影的人靠不住,悔不该自己这么坦率向他说出来心里的话……准是他小看了我,以为我是把婚姻、爱情当儿戏的人了,真悔呀!他把我看成那种不三不四的轻薄人了。这一晚上,尽在胡思乱想,我戏也没有演好,真对不起观众。散了戏,一路上痛苦仍然折磨着我:“我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你吴祖光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我这个唱戏的人……”我房间后窗户临街,我走近家时,看见电灯亮着:有人来了吧?我紧跑了几步,进了大门就喊:“二姨……”二姨在屋里说:“凤啊,你快进来看看,今天吃完晚饭,你上戏园子刚走,教你认字的那位先生就来了。”我赶忙进屋里一看,啊!在我床上挂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珍罗蚊帐,真高级,谁这么好心呢?二姨用手拉着我说:“这位教书的先生真是好人,我让他上剧场找你去,他说他不看戏,也不找你,说是给凤霞送蚊帐来了,人家进来都没坐会儿,连铁丝、钉子、锤子都带来了,爬高上梯的,挂好了蚊帐就走了,连碗水人家都没有喝。还说要是你看挂的不对,哪不合适,就打电话给他,他再来给你换地方。”这样漂亮的珍罗蚊帐,我可长这么大也没有挂过,何况今天在我床上挂着了!又是我心里的人亲自为我挂的。他是读书人还会干这个活儿,心里感激他,一片心惦记着我,他是这么细心!这一夜我睡在蚊帐里睡得特别香甜。
在全国青联代表大会上,我的发言很成功,全国妇联又要我在妇代会上发言,我又借这个机会找了祖光。但就在说好他来的那天早晨,临时我有个会,非去不可,怎么办?我给祖光留了一个条子:“祖光:我去开会,你在我屋里休息,今天晚上来民主戏院看戏。”这个条子写了撕、撕了又写,搞得我满身大汗!还有几个字写不出来,好容易写完了,我就赶着开会去了。
这一天下午,我在市文艺处开会,晚上又赶到民主戏院演出,一天没顾上回家,我一直在想着,不知二姨把字条交给祖光没有?这天晚上演戏仍是想着祖光,可是奇怪了,祖光没有来看戏,祖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书生气,四平八稳,没紧没慢的,心里有数。说是有点架子吧,又不是,反正不像我这么痛快!第二天开戏前,祖光跟盛家伦来看戏了。我心想:这号人真怪,我叫他来,他不来;为他留的戏票也作废了!今天没有留票他倒来了。我心里实在不明白,可是看见他来,我还是喜欢的。散戏后,我让人把祖光请到后台。祖光进了我的化妆室,我迎面问:“我叫你昨天来看戏,你怎么不来呢?”祖光笑着说:“你叫我今天来看戏呀。”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我写的条子,“你看,你写的。”我接过条子一看,“休息”写成了“息休”,“今天”写成了“明天”。真惭愧!从这以后,我再没有给他写过条子。因为我怕再写错了叫他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