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祖光借住在《新民报》宿舍,这个院里住着画家黄苗子、郁风夫妇和音乐家盛家伦等人,这地方是东单西观音寺34号,离我家南城虎坊桥路很远。那天我突然打电话给他,叫他马上到我家来,他摸不着头脑想不出是吉是凶,这个书呆子临走前告诉黄苗子说:“我现在就得走,是新凤霞叫我马上去她家,吉凶祸福全不知道,如在11点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到虎坊桥大街……新凤霞家找我。如果出了事,你就想办法救我;如出大事了,请打电话给上海我家……”苗子笑了,说:“好事。我听老沙说:她要找个对象,必须是编剧导演,还得34岁,这不就是你吗?新凤霞打彩球了,你是应选接彩球去的,被选中了。”
祖光那天必须在11点前赶回去,黄苗子和郁风两口子还在为他担心呢。祖光回去直接去到苗子、郁风夫妇屋,他们夫妇急着问:“什么事?新凤霞你见着了吗?”祖光坐在沙发上轻松又无所谓地说:“没有大事,让我帮她写发言稿,明天一早我还得送去了,不过这样民间艺人直爽讲话痛快,我是很愿意为她服务的……”郁风是位很热心的大姐,她关心祖光的生活说:“女青年打电话叫你去,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沙正在为她到处宣传选婿了,行了,你们已见面了。”祖光心里也有点儿动情,但他一句也不向这儿说,他就是这样一个沉着的人。后来我听说他对女人向来都是被动的。
我在贫民窟长大,从6岁学戏进入了社会,就是一个流落江湖的苦命女孩子。十三四岁开始走南闯北,到处流浪卖艺,为了生活风里滚、雨里跑,受尽人间冷暖摧残的欺辱,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诚恳热情的好心人。他眼光里充满了对我的同情和尊重,他谦虚,认真帮助我研究写发言稿,他真厚道……这一夜我也没有睡好,一心盼天亮,快点儿亮吧,我起来又躺下,好折腾了一夜,我多么需要祖光帮助我呀!全国青联要我发言,全国妇联要我开会,报馆记者要我发表文章……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身边只有一个照顾我的不认字的家庭妇女二姨母,跟她讲话都不明白,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可真难哪!睡不着觉,蚊子也欺负我,在我手上、腿上、脸上咬了很多包。第二天早上,刚刚钟表上的时针8点,我把屋子收拾好了,出大门,就看见祖光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来了。到了屋里,他把写好的稿子从口袋里拿出来,念给我听。因为我习惯于口传心受,他又耐心地一句句教我背诵,所以很快我就能背下来了,他像老师一样教我如何念出感情,标点符号,走上台的风度都作了指导排练,我那么爱听他的一字一句指导。
祖光这人很单纯天真。我说:“我演的《刘巧儿》您看见过吗?”祖光说:“看过,真好!唱、做都很新鲜,很有魅力。”我说:“前门大街的买卖家大喇叭,到处都放巧儿唱的:‘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这唱词是我自己编的。”祖光傻乎乎地说:“配合宣传《新婚姻法》,这出新戏很受欢迎,家喻户晓了。”他一点儿都不懂我的心意。我心里想:不能失掉这次谈话的机会,应当叫他知道我的心思,可是怎么点他也不理解,亏他还是写剧本的书生呢。我鼓足了勇气,对祖光说:“我想跟你……说句心里话行吗?”祖光竟一点儿没有感觉到,他说:“说吧!”我说:“我想跟你结婚,你愿意不愿意?”啊!他一点儿精神准备都没有,他站起来停了一会儿,像大姑娘一样脸轰的红了!小声说:“我得考虑考虑。”这下子可伤了我的自尊心,我自言自语地说:“唉!我真没有想到,这像一盆冷水从头倒下来呀!是我没有看准了人。”祖光用很有分量的语气说:“我得向你一生负责。”祖光不是轻薄人,他的慎重使我一块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