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去大栅栏定结婚礼服,要最好、最贵的,我要叫那些反对的人看看我新凤霞。大栅栏新生礼服店的橱窗里有一套最好的白纱礼服、鲜鱼口的一家照相馆再三要为我免费拍结婚照,还有洋鼓洋号的鼓乐队要义务为我服务。可是祖光知道后便大笑起来,他摇头说:“不必要。”我说:“都支持我。前门大街一条街点着名愿意为我服务,知道我结婚,抢着愿为我出力。结婚礼服让我挑选最好最贵的一套。新娘和新郎两身白,好看极了。白纱的呀!”祖光说:“别出洋相了,你听我的,让郁风替你设计一件旗袍,大大方方的。你别让我一块儿跟你出洋相,不行,不行!……”
这事情我只能听他的了。1951年结婚那天,我穿上郁风为我设计的一件紫色旗袍,一件灰色绒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祖光穿一身从香港带回来的蓝色西装、白衬衫、红花领带。结婚地址在北京南河沿北京市政协文化俱乐部,场面很大,在大厅举行鸡尾酒会,自助餐,没有举行鞠躬礼,男方主婚人欧阳予倩,女方主婚人老舍,证婚人阳翰笙。祖光的父母都在上海没有参加。文艺界、电影界的专家学者来了很多,上海专程来祝贺的赵丹夫妇和唐大郎、郭沫若夫妇带了孩子参加,茅盾、洪深先生等等,老一辈不少人也都来了。戏曲界来的人更多,从城南天桥到各大剧院都有人参加,尤其是天桥的老伙伴,说书的,说相声的,杂耍、摔跤、变戏法的、卖耗子药的、攀杠子的飞飞飞,猴子王,卖膏药的大狗熊都来了。送祝贺礼物大多是小玩具、艺术品,字画也不少,堆成了小山似的。最热闹的,是在大厅跳舞,可是我不会。在这之前,我只在电影里看过跳舞,真人跳,还是头一次,很多人都笑话我。这天,欧阳予倩先生非常高兴,要唱一段昆曲《思凡》,临时请了能拉会吹的音乐爱好者、画家丁聪为欧阳予倩先生伴奏。大家要求我唱,我在这场合唱不出来。要求祖光唱,京剧名琴师杨宝忠操琴。祖光唱了一段《打渔杀家》—萧恩:“父女打鱼在河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桂英儿撑稳舵父把网撒,怎奈我年高迈,气力不佳。”祖光唱完,唐大郎站出来说:“刚刚结婚,就气力不佳?真是撤烂鸟呀!”满场大笑。
几次接电话,周恩来总理要来,但当时来的人太多,天桥的艺人、卖小吃的摊贩等等有近两百人,不好保卫,建议总理不要来,总理说:“以后请祖光、凤霞到家里来。”
婚后,周总理和邓大姐果真邀了我和祖光,曹禺、方瑞,老舍、胡絜青三对夫妇,邓大姐亲切地以主妇的口气说:“今天恩来请了你们三对夫妇来,主要是祝贺祖光、凤霞新婚!难得呀,准备了一点便饭。”
周总理在饭后对我们说了几句话:“祖光和凤霞结合,是很理想的一对,祖光可了解凤霞是贫民窟里艰苦成长的艺人,凤霞可以得到祖光的文化、艺术等各方面的帮助,希望凤霞做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理想、新社会的戏曲演员,最后祝大家幸福快乐!”
总理一直关心我,在1957年知道我被戴上右派帽子,指示摘掉帽子。“文化大革命”中,周总理在接见红卫兵时又说:“新凤霞是贫民出身,我很了解她……”又一次保护了我。但“四人帮”存心要迫害我,把我害成残疾不能演戏,我没有认输,也不讨饶,我认为台上做戏台下做人,我对得起人民,活在世上没有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