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一点儿小文也是笨拙的,我从小养成了一个心眼儿,一门心思,钻一件事就什么都忘了。小时学戏,不学会不吃不喝,做什么都是像入了迷一样。我学着写回忆一类的文章,是我爱人鼓励我,说我失去的那些日记太可惜了。我又像小孩儿学走路一样摇摇晃晃地开始写了,我不会构思,用文字描绘色彩,我只能好好地想得完整。当时的情形都想好了,我就写了,想不好我写不出来,这也和小时学戏口传心授有关,全凭记忆,从小学的戏至今记得一清二楚。一件事,一个地方,一个人打我了,骂我了,他的神情态度,我眼前形象想具体了,就开始写了,一口气写完,有时一天能写一万多字,都像报流水账一样不会用词渲染,我急脾气,眼到手到,想了就得做。记得小时六七岁,母亲为了过年,用面口袋给我染了一身红色衣裤,要我年头天才许穿,我看见这身红衣裤就要立即穿上,但母亲说:“你一定在大年初一才许穿上!”我心里急得要命,把红衣放在枕头下边,盼天亮快穿上,一夜也没有睡实在,一会儿伸手摸摸,一会儿伸手摸摸,天快亮了我倒睡着了,姐姐把我从炕上叫起来说:“走!小凤,今天年初二,早场要扮戏了。”我迷迷糊糊地跟姐姐走了。节日一天三场戏,也没有工夫再回家穿上新衣裤,年也过了,母亲把这身衣服又收起来了说:“小凤,年过了,给你收起新衣裤,有什么事再穿吧。”这一下子又是收了一年。母亲有经验,衣裤做得肥大,能穿两三年,过了这年,我就更心急了,索性把衣裤抱在怀里睡觉,天亮好穿上。
我写文章,也是随时想随时记下来,有时躺在床上想啊……想好了赶快写下来,写在报纸边上,可是再找到已是吃完早饭了,收拾屋子又丢了,这种笨事很多,可又想不起了。这是幼稚,心急,不冷静,想得急忘得快,肚子装不下热杂碎。
我失去的时间太多了,1957年我被错划为“右派”,当时,我正是二十几岁,在各方面受限制,不许宣传我,哪能有我写点儿什么的资格呀!有一阵连唱戏谢幕,我感谢热心的观众,一定要鼓掌到看见我才走,经常是台上的群众演员一个个都谢完幕下去了,台下观众又拥到台前边来向我拍手,我流着眼泪向观众鞠躬感谢,这是真挚的情分啊!我学写文章也像在台上演戏那样真心实意的,像台上演戏要假戏真唱,真真假假,最后弄假成了真,真心演唱,声情并茂,才能感染观众。写回忆也是好像亲人在听我说话,我尽力说得您能接受,如果您能爱听我说的,就是我真挚的心愿得到了共鸣。我至今还有一件事也是自己太不争气吧!字写不好,给那些好心的编辑同志带来麻烦,让人家为我费力尽心!在这里我谢谢亲爱的编辑同志扶持我这个票友作者。
借此我再向你们汇报我近来的写作情况。我刚刚在十一前交了一部回忆录的稿子《我当小演员的时候》,28万字,给三联书店出版。另外我在写从小演戏吃戏饭的“这几十年的创作人物,运用程式技巧”,结合生活艺术处理的初步体会,也想写二十几万字。
我每天过得很忙活,教学生、画画、接待来往的亲朋好友,看信回信,我觉得这都是雪中送炭的热心,人家不忘我,我也不是在台上唱红戏的年代,我就珍惜这高贵的情义!
我感谢上海的广大读者给我写来这么多热情鼓励我写作的信,《书林》的编辑同志又专程来北京,要求我写这篇小文,我就不怕丑的写了这篇烦琐的汇报,可能您觉得看不下去,也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