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南湘那页纸上一个黑蓝色墨水画出的巨大的叉。笔画非常用力,穿透划破了南湘照片上美好脸庞的地方。
“这是顾里给你的?”我望着蓝诀的脸,他显然不太想面对我,点了点头之后,他就把目光挪向别处了。
我无法想象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但我想肯定不好看。我更不敢想象此刻南湘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她,她站在我的背后,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
她怎么可以如此镇定?我只觉得自己背后站着一座落叶般的寂静。像大雪初停后的庞然森林,所有的声响和温度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带走,剩下刺眼的白光四处泛滥,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我的思绪最后是被南湘的手拉回来的。那只纤细精致的手,轻轻地,在我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我的心上。从她冰凉的手上传来的,是放弃后的疲惫,以及失落后的平静。“走吧。”她的声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尘一样轻,但却软软地划开了我的心。
我想是我“哐哐”凿门的声音把南湘和蓝诀都吓住了。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我在公司里都仿佛是踩着刀尖走路的小美人鱼,忍气吞声,小心翼翼,活在顾里飞扬跋扈的翅膀之下,仿佛被鸡妈妈保护着的雏儿。
蓝诀站在我身边,企图制止我,但是又被我的气势吓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边涨红着脸,不断地搓手。
我密集而持续地砸着顾里办公室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发一封五百字的电报了。敲了一分钟之后,门轻轻地打开了。
门后面是顾源的脸,冷静而苍白,他看了看我,皱起来的眉毛下,双眼里跳动着烦躁而不耐烦的光芒:“顾里现在没空,等一下出来再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源就一抬手,把门在我面前摔严实了——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仿佛顾源摔的不是门,而是我的脸。我被这个无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南湘和蓝诀站在我的周围,他们都没有说话,寂静的空气里,有种易燃性的东西在迅速膨胀着,无色无味地剧烈渗透着,整个房间仿佛被透明的微波持续加热,随时都会爆炸。
我低着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抬起脚,暴雨般地朝门踹去。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再回忆起这个仿佛被微波炉加热后的初夏午后,窗外闷热的雷暴雨,南湘头发上传来的熟悉气味,蓝诀闪烁的眼神,房间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炽灯光,空调运转时嗡嗡的噪声,一切都清晰得骇然,我经常在想,那个下午,我的愤怒究竟来源于哪里,也许来源于顾源烦躁的目光,也许来源于南湘失落的眼神,但事实上,我心里明白,我的愤怒来自最后顾里拉开门时看我的目光,以及她对我说的话。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天堑,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划下了正式的深度,一刀,一刀,一刀。顾里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盘古开天地时的巨大铁斧,在我们彼此脚下的大地上,重逾千钧大刀阔斧地砍凿着。飞沙走石,雷霆万钧,哀鸿遍野,却又万籁俱寂。
而连绵不绝的大雨,灌溉了崭新的峡谷,也隔绝了我们最后的退路与希望。
那儿,就在那儿了。
一条崭新而巨大的,悲泣的大河。
后来,我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南湘送到楼下的。走过公司狭窄的格子间走道,走过冰凉大理石铺就的奢华走廊,走进电梯,走出电梯,走进大堂,走出大堂。一路上,我和南湘都手牵着手,仿佛一对共患难的姐妹。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患难的是她,而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但这让我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