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罗杰说要赶台北天空的第一颗星星，他们总约了在陈氏墓园见，总是她先到的，罗杰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了，多半是小苏西在缠他，一口甜甜的Daddy Daddy，她听了都心动。

那时才大二刚开学，她去学校注册，群群也陪她去。两人没赶上直开到学校的车，就坐阳明山线的，然后在山腰下车，一起走到学校。小苏西才三岁，爹地爹地大声喊着横过马路飞快地跑着，金色软软的头发在阳光下飘着，粉红色的小手小脚，她和群群忍不住都同时停下来看她。

才跑过马路，跨个小水沟，人就一个踉跄下去了，她和群群赶忙跑过去，弯下身，把小苏西给抱起来，一双泛水的蓝眼睛滚着滚着，眉头蹙着，肉嘟嘟的红唇吐着字呢，爹地爹地……膝盖流血了，群群抽出手帕替她擦，她替小苏西撩着裙子，匆忙中一个念头，她们也有血！想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洋人给她的感觉一直就是白色房子，绿草地和一群八九岁，满脸雀斑骑高手把单车的男孩，飞快地互相追逐，碰到碍了他的路的人，Damn it！她永远不忘记那些个快乐的小男孩脸上是怎样突然地换上一脸鄙夷厌恶，当时都愣住了。后来她才想到种族歧视民族优越感什么的，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觉到，那么强……那就是她所知道的外国人了。

她和群群抱着哄着小苏西走着，不远白房子的纱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廊下，小苏西挣着从她怀中下去，一跛一跛地跑向那儿，爹地爹地，爹地爹地……大身影也跑出来，抱起了小苏西，拍着，摇着，哄着，噢，别哭，贝贝，贝贝……那是罗杰了。

她和群群讷讷地站在一旁，罗杰抱着小苏西走到太阳地里，看看她和群群：“谢谢你们。”他腾出手来，握了握群群和她，一脸的诚挚，脸颊被小苏西的泪水给濡湿了。她和群群笑笑地摇摇头，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罗杰抱着小苏西转身回屋，走着走着回头看她一眼，她陡地烫了脸，在九月的阳光下，她永远记得记得的。那一天，她披着直直亮亮的耶稣头，一身雪白的衣裙，像个仙女。罗杰说的，她自己也知道，像个仙女。

圆山桥下的基隆河水荡漾着，她的心也荡漾起来，晕晕的，痛痛的，痛成一片一片，然后沉，沉，沉到那黑黑静静流着的河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