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具备这种精神,也无法忍受它——至少长时间不行。这种仪式体现出“洁净”思想的精髓,不仅憎恶浪费与污垢,并且将任何形式的杂乱无序视为同样的糟粕。
千利休(1522-1591),日本茶道及花道的宗师。
西方人无法忍受这种悠长的仪式。遵循古老的神道教的精神,我们家中几乎所有的陈设都要被从窗户扔出去,让街上捡垃圾的人如获至宝。假如“基督徒们”像日本人将神道教的精神溶于住宅当中那样,以适当的精神内涵对待他们的住宅,由此产生的后果虽然不会充实西方人的内心世界,却会顷刻之间毁掉我们珍爱的“如诗如画”的家。
我们“高雅的品味”正在毒害着他们!与我们的接触,让他们猛然意识到这些需要凝神静息的美德是多么困难和多余啊。他们发现,如果要仿效我们的样子把持世间的力量和权威,他们的那些戒律将变得不再重要,甚至毫无意义。
在有关日本住宅的一切事物中,都有某种不可或缺的精神在活力四射地歌唱。一首与他们心目中的天国完美融合的歌。
观察日本人如何满足他们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如何自然而然地靠近美,对我而言是一种乐趣和启迪。难道他们比我们更自然而然地拥有对美的渴望吗?即使最简陋的住宅里,也会有一处供人欣赏艺术的角落,他们称之为“床间”的落地壁龛。床间里色彩恬静的粉壁墙上,根据不同的季节挂着某一幅特定的画。一支鲜花优雅地插在漂亮的花瓶里,摆在“挂物”(那幅画)旁边。下面是一件雕塑或者漆面案几上一个用材考究的抽象摆件。看到这三种并置的艺术产生协调的对比,你不禁对主人独特的情趣发出由衷的赞叹。三者结合的整体,始终洋溢着呼应季节、天气与心境的诗意。床间之外,以某位诗人的名句为内容的书法装裱悬挂在“障子”·——可推拉的纸质屏风上。除了精美,所有这些还必须有适度的分寸,并且与季节时令相称。
日本人是真正文明的民族,他们热衷于自己身边美的事物。对他们而言,一切美的事物都如同宗教一般神圣,能够得到美的眷顾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他们住宅里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适应跪坐的起居方式吗?的确如此。但是,这种至关重要的整体如一,同样可以使我们这些双脚踏在地板上的人从中受益。
我们这些西方人,无法并且也不应当居住在日本式的住宅里。然而,假以五十年的努力,遵循某种与日本人的理想同样高贵的秩序,我们将有机会拥有美好的住宅。我确信,西方人需要这种灵感的源泉。西方人能够照搬一切,唯独日本人的住宅和日常生活用到的器物让他们难以入手。
无视准则,这难道不是野蛮吗?完全听凭本能,这难道不是野蛮吗?这些恰恰是我们的品味和财富包含的内容。西方社会的富足,使我们的本能堕落成一种野蛮,因为它将自己拥有的智慧束之高阁,一味多愁善感地滥用祖辈遗留下的文化。与其他形式的道德败坏相比,这种堕落对生活造成了更大的威胁和伤害。
我曾经不顾膝盖遭受的折磨,试着向日本人学习他们的仪式。在正餐后,学着以“完美”的方式制作一杯茶,企图领会其中的秘密。然而,一次次的重复让我从厌烦转而绝望,后来再接到类似的邀请,我都会回避这种考验。我承认,这些规程对于我们而言太严苛了。是的,太严苛了。我们的文明程度,尚不足以使生活中的任何内容臻于完美,更不要说生活的环境了。除了偶尔做片刻的体验,我们更缺乏足够的修为让生活本身转化为仪式。与他们相比,我们的快乐与悲伤有不同的源泉和表达方式。我们消遣娱乐的方式更与他们的大相径庭。
我不无遗憾地发现,我们在日本人优雅的环境里总是显得那么粗鲁。他们的大拇指总是自然地内收攥住,而我们的总是向外翘起。他们的腿安静地蜷在身子下,而我们的一定会散漫地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