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莫言的小说在作家群里,是最没有禁忌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松弛到如入无人之境的境地。有人说,莫言之所以这样没有禁忌,是因他身后有徐怀中这棵大树庇护他。徐怀中在莫言从军艺毕业后,升任到总政文化部副部长、部长,一直关怀着莫言的创作。有了这棵大树,莫言何惧什么禁忌。这种说法,有点似是而非。
我倒觉得,好的作家永远不肆无忌惮,他会以个人的独特风格遵循艺术规律。如果我们真的不断深化创作自由,扩大它的内涵和外延,而不被人随意性地解释,以致把它限制在极其狭窄的天地里,莫言和其他作家或可成为世界级大师。
七万字的《欢乐》,一改红高粱系列第一人称“我”,变成第二人称“你”,“你”就是一个农村二十来岁、在贫困农家的咒骂中长大,几度落考、没有自尊者。通过“你”,小说写出一个农村孩子要挣脱那种生存环境而无助的悲哀。《欢乐》中,没了高密美丽的田野、诗意的风情、血性的农民,只有凝固血泪的辣椒、破皮球一样的乳房。莫言为我们呈现了烙印着仇恨与哀凉的农村,并颠覆了虚伪的人性的美好,用“欢乐”来写土地上生存的农民的悲痛,大胆独特,又寓意深刻。
刊发莫言《欢乐》的那一?二期合刊《人民文学》,由于原主编王蒙高就文化部长,接替王蒙当主编的是刘心武,他上任伊始就意气风发地亲自撰写了名为《更自由地煽动文学的翅膀》的刊首语。心武是新时期文学的有影响的作家,他的《班主任》开新时期文学之先河,他发在我们《当代》的长篇小说《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由他主政《人民文学》实至名归。谁料,心武出师不利,这期以《欢乐》为小说头条的《人民文学》,不幸遭“收回销毁”的厄运。主编刘心武停职检查。其被说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莫言之“《欢乐》,也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批判对象”(朱伟语)。
后来作家余华写了《谁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文章说,莫言对事物赤裸裸的描写激怒了那些批判者,而他却因为这篇小说中的母亲形象而流下了眼泪。余华的文章代表了作家的良知和道义。
对《人民文学》1987年一?二期合刊的处理,给文坛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并未吓倒莫言,他照旧以鲜明的个性,用残酷的方式揭示残酷的现实和人性。过了七年,莫言在云南刚诞生不久的大型文学期刊《大家》上,分两期给读者奉献了他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
莫言很看重自己的《丰乳肥臀》,他在回答日本汉学家吉田富夫的提问时说:“在我二十年的创作过程中,写下了将近四百万字的作品,《丰乳肥臀》集中表达了我对历史、乡土、生命等古老问题的看法。《丰乳肥臀》是我文学殿堂里最沉重的一块基石,一旦抽掉这块基石,整个殿堂就会倒塌。”
莫言曾在许多场合说起过创作这篇小说的缘起,我是在一次作家朋友的饭局上,听喝了几杯酒的莫言说的:一次在街上,无意间见一农村模样的妇女,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胞胎给他们喂奶,一边一个婴儿叼着奶头吸吮。一抹夕阳照在母子三人身上,那景况庄严又凄凉。于是,围绕着生殖、哺乳,把母亲、土地、家国这些文学主题关联起来的大书,在他头脑里不断发酵。就在莫言失去母亲不久,他一头扎在高密东北乡,写了三个月,《丰乳肥臀》呱呱落地。在莫言差两章就收工的时候,云南的先锋文学期刊《大家》从作家出版社得到信息,预订了此作。我去云南开会,《大家》主编李巍知道我是遵守编辑道义的人,又将此信息告诉我,其实文坛就那么大,在《大家》并不顺利地组稿那会儿,我就知其来龙去脉了。
《大家》分两期发表莫言的五十万字《丰乳肥臀》。我一直以为,《大家》勇敢地推出《丰乳肥臀》,展示了大家的见识和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