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多数人死于贪婪 作者:慕容雪村


从气质上说,中国诗歌大致可以分为三派:

一、腰疼派;

二、×他妈派;

三、我爱李寡妇派。

“腰疼派”以杜甫为代表,最大的特色就是忧国忧民,看谁都觉着可怜,唯独拿自己不当人。“×他妈派”的代表是四川好汉李白,一个不合作主义者,三天两头被炒鱿鱼,每每对着老板骂娘:“锤子哦,老子不干了!”这话翻译成文言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爱李寡妇派”包括婉约词和李商隐,琼瑶的玩意儿太烂,否则她也可以算一个。这一派都是闲人,吃什么屙什么,靠睾丸素过活,没事就嘬着牙花子念叨爱情,一年四季思春。不过那时候空气质量还不像现在这么差,偶尔发发闷骚也有益身心健康,只是看起来有点缺心眼。

现在是21世纪,在我看来,21世纪就像后蜀孟昶那个镶满七彩宝石的马桶,外面挺漂亮的,还会发光,只是里面臭得不太像话。哪个圣人愿意生在马桶里呢?可以想象,如果杜甫这个患风湿病的老头儿活到今天,他一定不会再去写什么劳什子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不符合房地产行业的规则。21世纪的杜甫们大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房子一定要贵得买不起那才是房子,所以毛笔一扔,袖子一卷,跟着温州炒房团跑了。“×他妈派”就可怜了,我们公司原来有个小伙子,跟李白一个德性,一点不顺心就要辞职,结果辞来辞去,连买包方便面都得找人融资。至于“婉约派”,这么说吧,别看我现在挺胖,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婉约派”,也曾挚爱过李寡妇。只不过现在这世道,咳,李寡妇都成女权主义者了,一天比一天开放,嫁人只嫁月抛型,有男人的时候使狠劲用男人,没男人的时候恨不能拿下半身蹭树,谁给她钱她就向谁绽放,实在是伤透了我婉约的心。

现在是21世纪,被橘子占领的世纪。人们追随着非凡的开发商,掀翻山脉,刨掉草皮,砍光树木,在地球表面糊上一层层的水泥,用毒气、污水和避孕套建起一个美丽的新世界,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诗,没有诗。

从火车站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辆宾利,它停在一个禁止停车的位置,旁边还有两个毕恭毕敬的警察。想不到警察也有怕的人。我慢慢地走过去,这时我女朋友远远地对我招手,我假装没看见,轻轻地敲了敲车窗,他开门出来,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那两个警察奇怪地看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上车吧。”

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伤心过,也没想起过我爸爸。这说明人类的悲伤不过是个会计科目,归经济学家管,如果死了爸爸能中六合彩,那么可以肯定,这世上至少有一半人会诅咒他爸爸死,另外一半不那么差劲,他们会苦口婆心地讲六合彩的重要性,直到他爸爸自觉自愿上吊跳井。当然,奇迹总是有的,说不定也有那么一两个怪物不希望他爸爸死,那他爸爸准是李嘉诚。

他请我和我女朋友吃饭、喝茶,我一直哭丧着脸,天知道我哪来的表演天分。大概是为了安慰我吧,他慢条斯理地讲起了各种典故,开始都是跟爸爸有关的:林肯的爸爸病危,想见儿子一面,他居然一直都不肯回家,说见面也是痛苦;庄周死后,他儿子拿着铜盆当锣敲,说他爸爸终于看见了纯粹理性,把盆都敲漏了。我耳朵听着,眼睛望着窗外那辆价值一千二百万的宾利,心里有个东西不停地跳,差一点就笑了起来,好容易才把那股劲憋了回去,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两滴眼泪,就是闷骚派经常说的那样:“他怔怔地流下了泪。”他拍拍我的手,换了个话题,跟我讲起了社会学,下面这些话就出自他的语录:

三块钱的东西卖三百块,你说他是骗子;三块钱的东西卖三百块,再开张发票,那就成了商业。

这世界有三种谎言最可恶:广告、广告,以及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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