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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一袭华美的袍:张爱玲(2)

民国女人:岁月深处的沉香 作者:王开林


那个人果然来了,他就是胡兰成,官居《中华日报》主编、汪精卫伪政府文化宣传部次长。他在自传《今生今世》中不打自招:“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运的糊涂。”你骂他是汉奸,没错;你称他是才子,也对;你夸他是情圣,更好,这是他一生最洋洋得意的冠名。

“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朴素,也更放恣的。”

张爱玲以为如此,就该是如此了。她与胡兰成晤言一室之间。两人谈些什么?谈音乐、戏剧、美术,当然少不了文学的凑趣,居然达成默契,政治的话题丝毫也不涉及,他不说,她也不问。胡兰成不难看清张爱玲于文学艺术之外的弱智,这正是他感到莫名欢喜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女人一旦爱上谁——用她的话说,即“心居落成”——谁就铁定是她的主人。她的傻更胜过普通女子的傻,她的痴更胜过普通女子的痴。

“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

张爱玲会反反复复问胡兰成,为同一个答案问上一千遍,不厌其烦,这才是恋爱中的女子,这才是醺醺然的浓醉。他要一张玉照,她就去照相馆用心拍来,在相片的背面她用谦卑之极的语气写道: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1944年8月,二十三岁的张爱玲嫁给了三十八岁的胡兰成,怀着新娘子所有的美梦,她想飞,直飞往伊甸园的东篱。胡兰成刚刚解脱了旧婚姻的羁绊,就马不停蹄,争分夺秒地迎娶上海顶尖才女张爱玲,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他向来自命风流,这是最得意的一次。他神魂颠倒,欲死欲仙,也没忘记对自己的如花美眷恭维有加:“前人说夫妇如调琴瑟,我是从爱玲才得调弦正柱!”这样的谎言脱口,世间尽有痴情女子爱听。

许多人肯定会嘀咕,胡兰成是汉奸,是汪伪政府的要员,张爱玲哪能嫁他?这岂不是将自己的名节往粪坑里扔吗?应该说,持疑者并不真正懂得女人。台湾女作家张晓风在《一个女人的爱情观》中有这样一段话揭看了底牌:

“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

张爱玲就是这样疼了胡兰成。她拿起笔来,铺开白纸,仿佛铺开整整一生,比任何时候都更笔欢墨舞地写道:“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多么平实的一句话,换了谁也不可能写得比这更平实,幸福原是不必多加华彩描绘金边的。她把笔递给胡兰成,仿佛递过一支袖珍的接力棒,他略一沉吟,“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句子就跳下笔端,他很得意,张爱玲也觉得这十个字浑然天成,仿佛得于神意。行了,就用这样一篇短短的婚书,作成一生一世的契约,彼此能始终信守不渝吗?炎樱,这位张爱玲一生的知己,此时此刻作为证婚人,也在婚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这样深情的话,是张爱玲在胡兰成前途日趋黯淡时说的,却如秋风射马耳,他的一只手伸给了张爱玲,另一只手则偷偷地伸向广大的空间。

好一位胡情圣,不过是一晌贪欢的浪子,世事离奇,偏偏浪子最惹人爱。婚后不到半年,胡兰成的馋病骤然发作,汉阳医院里那位十七岁的漂亮护士周训德正是他盘中的珍馐美味,“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他哪里肯爱肯怜呢?只是狂蜂浪蝶似地戏弄一番,只是解渴,他总是很渴,只是解馋,他总是很馋。他拿捏得准,连这样的风流过错张爱怜也会原谅他,不过他还是吃了一惊,她在信中如此大度地说:

遇人不淑,萎谢是必然的结局,多少痴情女子遭逢此厄,天才如张爱玲,也未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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