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内是弃儿,是街头男妓,是小偷扒手,是罪犯,当他关进监狱,在天长地久的牢房里,他开始书写,写在密密麻麻的小纸片上,数十万字,然后,被狱卒发现了,一把火烧了,他无所谓,继续书写。
创作到了没有阅读者,诗没有人看,画没有人看,你还会创作吗?
十三亿人口的中国,没有人懂你,你愿意多懂一点自己吗?
惹内的文字流传出监狱,引起法国上个世纪最大的“文学”震撼。
文学不是为了“文学”的动机。
文学永远是你自己生命一个人的独白。
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书写她的独白,她在最孤独的世界里摸索一个女性身体的私密纪录。
我还没有看过华文的女性书写里有如此坦白真实赤裸裸的器官书写,女性书写的器官,当然不应该只是看得见的眼睛鼻子,也更应该是身体被数千年“文化”掩盖禁锢着的乳房或性器官吧。
那是邱妙津使我正襟危坐的原因,那也是邱妙津使我心里忽然痛起来的原因。
我知道这个生命是席勒的幽魂又来了,这次它要用华文书写。
巴黎的街头常常有寒波(Rimbaud)十八岁刚到巴黎的一张照片,清癯忧愁少年男子,像做着醒不来的梦。
他写诗,像李白初到长安,几首诗,震惊巴黎,大诗人魏尔仑(Verlaine),老婆儿女都不要了,疯狂热恋起寒波。
那是上上一世纪末伟大的“败德”事件。
他们“败德”,却绝不媚俗。
叛逆、颠覆、不受世俗价值羁绊,“La vie est ailleus——”
寒波照片制作的海报上写着这诗句——“生命还有其他——”
这句话已经是今天欧洲青年的格言了。
生活在他方,可以出走,可以流浪远方,可以不写诗,可以——不是这样活着。
寒波不写诗了,在整个文坛称他为“天才”时,他出走了。做了水手,四处流浪,买卖军火,颓废落魄死于异乡。
有比“写诗”更迷人的生活吗?
寒波苦笑着,或许,邱妙津也苦笑着。
邱妙津的“作品”,或许并不是“遗书”,而是“死亡”。
我不十分相信《蒙马特遗书》会在华文的世界有广大的阅读,但是——有你,就够了。
你可以死亡,却永远不要衰老。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十四日
于八里淡水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