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之所以选择马原的《虚构》作为首篇分析的作品,是因为这篇小说是80年代中国小说艺术变革的最鲜明的标志。它公然以“虚构”命名,就是直指现实主义艺术规范的“现实性”与“虚构”的关系。它表达了80年代中国小说与西方现代/后现代主义小说方法内在的密切联系,尤其是与博尔赫斯的小说在文本细节上的独特联系,体现了80年代中国小说寻求突围的独特路径。当然马原有他独到的小说经验,他的小说诡异莫测,它进入异域神秘经验所达到的境地,它对特殊的身体疾病与性爱经验的揭示,相当大胆地越过了当代小说经验的限度。所有这些,都有力地拓展了人们对世界与生命存在的感知深度和广度。
格非的《褐色鸟群》可以说是80年代中国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也是当代小说中最玄奥诡秘的文本,它对真相的掩盖与探究,反倒激起人们思考时间、记忆与存在的变异这类形而上的问题。直接感性与形而上的经验结合得如此玄奥,这就是当代小说建立的文学世界。同为先锋小说的《在细雨中的呼喊》,是余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还带着先锋叙述的鲜明印记。作为成长小说,它在80年代如此有力地打开了儿童精神分析的空间,从儿童看成人世界,进而揭示那个时期的困苦与荒诞。小说对心理分析的细致入微令人惊叹,撕碎生活的勇力和能力也不同寻常。
80年代的先锋小说无疑对汉语小说的表现力做出了最为有效的拓展,作为它的副产品,也为文学抵达人类的经验世界提示了延伸的空间。苏童的《罂粟之家》堪称唯美主义的代表作,且不论它对历史的重写,对阶级与人性的独特把握,对宿命的感悟,这些在20世纪汉语小说经验中,已然是别具一格。它对感性的表现也算是汉语小说中的登峰之作,描写与诗情、颓废与无望、刻画与写意,都可谓笔法精湛,令人惊异于在80年代后期,何以有/何以需要这样的唯美与抒情?
阿城的《棋王》作为寻根文学的代表作,显示了80年代中期少有的文学自觉,此前的汉语文学,受制于历史理性的需要,主要是从观念上来把握现实生活,不管是启蒙还是阶级论的观点,其观念化特征都无疑是鲜明的。寻根文学同样也是观念化的文学,但它的观念化不再被主导意识形态所约定,而是有文学共同体的立场和主张。《棋王》回到知青的生存状态去写他们生活的日常性,他们存在的真实方式,例如吃饭的需要与方式。这种朴素唯物论的思想,恰恰是让文学真实地回到生活,具有生活的真实质感,而且没有别的观念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