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在那次吐血后的第三天到医院做了检查,不是胃溃疡,哪有想得那么好,是胃癌;当然也没想的那么坏,还是早期。做了手术,切掉了大半个胃,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就出院了,恢复得还算好,但东哥自己心里有数,自知时日有限,就把养鸡厂卖了,钱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父母,另一份给了老婆孩子。
东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同学,绝对是个生活好手,适应生存和选择生存的方法都很合理,在得到那一份钱后,她就带着孩子走了,无声无息的。
东哥也没觉得太伤心,一个人住在郊区的房子里,没事逛逛公园,开车遛遛弯,酒当然是戒了,喜欢上了喝茶,讲养生之道,可是一年后癌症还是复发了,治也治不好,东哥也懂得这个道理,也就很泰然地接受了现实,干脆不再去医院,给自己一个好的环境和心情,然后等死。
东哥得了癌症之后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每次我询问他的身体时,他都说挺好的,我就真的以为挺好的,这几年自己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忙着生死什么的,和东哥的联络也就越来越淡了,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却觉得我们就要比水都淡了,有时几个月都不会联络一次。
我是无意中在一个家人的聚会中听说到东哥得了癌症又妻离子散这件事的,我没有给东哥打电话,而是立即起程,隔天便敲响了他家的房门。东哥穿着道袍来给我开门,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屋子里烟雾缭绕,东哥坐在一个垫子上不知是打坐还是在养神。
东哥冲我尴尬地笑了笑,我也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用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还好吧?”我问道。东哥点了点头,我能看出他眼中就要滑落的泪水,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很多天都没刮了,他道:“挺长时间都没人来看我了。”说着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样。”
我说不出来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副明了的样子,东哥看我在环顾房间,便又道:“我入道了,五台山的一个道长带我入的,就是待着没事干,找个精神寄托。”
“挺好的。”我说道。一向口若悬河的我词穷了,我不知道要和东哥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任何言语都是在伤害,毕竟,你还能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炫耀。
那次的见面由于我的沉默,东哥倒显得相对活泼了很多,他不停地在给我讲着胃被切掉一部分后就觉得肚子里好像空了一块,还说胃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马上死掉。他说五台山的道长是仙风道骨,七十多岁了登山还不喘;他说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还是最初那个我朋友的姐姐;他说真怀念那几年的时光,他说我真想重活一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东哥,我走后半年多他也走了,他不是死于癌症,是车祸。
东哥在一个凌晨开着车在公路上狂奔,车子冲下了公路,翻了三圈,死了,面目全非。
我在葬礼上一直在揣测东哥去世那天凌晨的心情,他为何要开车在公路上狂奔?他是不小心冲下公路还是故意为之?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想些什么?这些都只能是永远解不开的谜题了。他不是英雄,也不可能有后人来考证,但我觉得,东哥的人生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吧。这是东哥说过的话。
从火葬场回去的大巴上,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窗外是永远都捂不暖的冬天,车窗上的水汽遮挡住了视线,我用手掌擦开一块,没有阳光照进来。
大巴上在放着音乐,“你看到了吗?朋友,这里的楼群这里的街道,这是不是你的想象,
他是否会带你驶入梦乡。你听到了吗?朋友,大地的倾诉河流的低语,这是不是你的叹息,
它是否会将你轻轻唤醒。如果你正在救赎的路上,不要迷惘也不要回望,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啊,在一个变幻的年代……”
我想起最后一次和东哥聊天,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我给他打电话,随便聊了几句后这边有人叫我,我便和东哥说:“那你好好的,我这边有事先忙,过段时间去看你。”
东哥说:“好的,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我说:“好的,你先请我,然后我再请你。”
东哥说:“你就是喜欢计较。”
我说:“是啊,那回聊。”
东哥说:“行,回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