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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们家经常有三种人出没,一是想来跟阿公拜师学武艺的,见着阿公就跪下。阿公上厕所,他们也跟到厕所,一副不成功不离开的恳切模样。
阿公眼皮也不抬地说,我不收徒弟的,我连我儿子都不教,你们回去吧。
另外一种,是来找他看病的,他来者不拒。
还有一种,是来感恩的。
初三的暑假,傍晚时分,夕阳从天井斜斜照进来,从堂屋到厨房的通道被光柱一分为二,灰尘在阳光里欢快飞舞。我正在淘米,一位中年人背着双手慢悠悠穿过光影走进来。
他穿的是蓝色中山装,我看见灰尘飞上他蓝色的肩头。
他问我,你爸爸呢?
我说,我阿爸在菜园里浇水,一会儿就回来。我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在堂屋里等。
阿爸回来才闹明白,原来他要找的是阿公。他看见我,以为我是小姑姑。当年他来,小姑姑正是我这般大。
当年他是成昆铁路的铁道兵,妻子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和心脏病,是阿公治好的。当年跟随部队,走得匆忙。现在孩子大学毕业成家了,他有能力了,专程从攀枝花来,就是想来感谢阿公。
听说阿公已经过世,他的表情有点恍惚,叹了口气说,唉,我来晚了。
他说妻子当年病得很严重,医院说没救了。打听到阿公后,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妻子来了我家,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复发。
阿公的医术远近闻名,但他喜欢我行我素,自由自在。
西昌的夏天阳光热烈,天空碧蓝。我和同学从学校一路奔跑回家,打算吃了中饭去摘桑葚。远远便看到家门口坐了很多人。
那是凉山州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来我家邀请阿公,希望他到医院去坐诊,发挥余热。
阿公表情淡淡地说,不去。我好好的自由日子不过,那么大年纪还被人管着干吗?
村里人都围着阿公劝说。阿公不再说话,托着大铁烟棒吧嗒吧嗒抽他的烟,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阿妈说,你现在会写字了,应该把你阿公的药记下来。
我拿个小本子跑去问阿公,阿公给我讲了金钱草这味药。我歪歪扭扭在算术本上写下“金钱草”三个字,又和同伴跳橡皮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