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黎人洗衣房(9)

夏布埃尔的薰衣草 作者:昂放


“好吧,让我们分析。我父亲是战地摄影师,他死于二战。对他我并无印象。除了一部相机和几封信什么也没留下。母亲是护士。她不堪打击,开始酗酒,经常整夜不归。但她每次都留一本故事书给我。逐渐我学会用自己的方式抵抗恐惧和黑夜,我扮演故事中的人物,不断变换角色,哭笑、独白、对话。这种练习一直持续到少女时期。我开始把自己想像成各种人物,进入他们,扮演他们。在母亲葬礼上我表演得非常精彩,赢得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我觉得自己肮脏极了,兴奋极了。然后,我看见遗物中的照相机,读那些信。在信中他如此爱我。我哭。第一次认识父亲这个词。我拼命在磨损的金属上找他的指纹,闻他的味道。此后,我爱上阳光和暗影里的幻想。这与我的戏剧相映成趣。”她在红光里一直操作不同的液体。

计时器停下。底片放入烘干机。

“对不起,我——”艾薇尔低声。

“这暗室是你的阴谋。你在解构我的角色,消除戏剧冲突。”西尔维亚不动声色。

“你必须毁掉你的戏剧才能真正生活!”艾薇尔喊叫。

“我不能。我无能为力。”西尔维亚关掉烘干机,取出底片,剪下一张,开始放大。

一张相纸滑入浅盘中的液体。女人体开始清晰。

“我很下流。”西尔维亚用夹子在显影液里晃相纸。

“我觉得这照片很美。我在考虑把它用于新画册。”艾薇尔平静地说。

西尔维亚开始哭。艾薇尔把她揽在怀里,亲她的额头。

“我可怜的姑娘!”

西尔维亚突然抬头抓艾薇尔的肩膀,亲她的嘴唇。

一张过度显影的照片在液体中沉落,越来越黑。

“你们——”

“不。我逃开了。可我们各自发现了自己。西尔维亚不再和索德克做爱。在此后的几年里,她几次离开‘巴黎人洗衣房’,又回来。索德克说我们是两个暧昧的女人。我们不是。”

大雨如注。

“那些年世界发生了许多事。战争、艺术。巴黎人洗衣房的字母不断变换主人。我的画开始卖钱,可我不再喜欢用纯色。西尔维亚依然挣扎在戏剧与现实间。她会长时间呆在暗室,而我没有再进去。一九六七年春天,索德克的父亲死了。《囚室》秋天公演。他四十岁。在演出宣传单上写着:献给父亲。”

老港。玩偶剧常大幕第四次拉开。

里特监狱。红色囚室一字排开。暗灯照着囚犯。他们表情迷茫、四肢僵硬。只有中间的囚室全黑。

典狱长紧张地摸枪、搓帽子,反复穿过舞台。皮鞋回音夸张。他突然站祝一束强光垂直照亮中间囚室。男人以手挡光、低头。

典狱长:理查,你必须走!

理查:这是你的决定?

典狱长:是!在这座监狱完全变疯之前。现在就走!

理查:为了呆在这儿我花了大钱。离开了萨拉。而你们并没有让我享受安宁。我还要选择,每时每刻。现在你却要赶我走!

典狱长:你的疾病传染给每个人,让他们痛苦万分。如果你进来时是清白的,现在你犯了罪。这些是你的罪行:比尔割伤了双手,因为他困扰于要用哪只手偷东西才更优雅,入狱前他左右手配合默契从无争执。托尼,那个强奸犯,他终日徘徊在不同的自慰方式之间而阳萎。杰克杀了十个人,可他现在经常独自痛哭。三个完美的越狱方案他每天都在权衡,却永远行动不了。这都是因为你!

理查:你说这都是我的错?!

典狱长:正是!还有,狱警尤金因为不能说服自己先锁哪扇牢门而焦虑晕倒,九名犯人趁机逃走。更严重的是,我无法决定把贪污来的钱花掉还是藏起来,昨天晚上我把它们都烧了!

理查:我只是付钱让你们替我选择一些小事。 比如刷牙的顺序和方向、鞋子摆放的角度、吃饭咀嚼的次数、走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在熄灯前祷告还是在黑暗之中或者根本不用、我——

典狱长:住嘴!你这疯子!我没拿你的钱!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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