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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叫激流的咖啡(6)

夏布埃尔的薰衣草 作者:昂放


我偶尔去“收留”酒吧。等着散常一起回去。在路上,她会举着那块玻璃对着天

空看金星的光芒穿过。

她偶尔向老板说谎,就赖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我做着一个决定。我必须做出决定。四月降临。这一天降临。我在“激流”咖啡馆。我一直在。在玻璃板壁边界。我看见真正的激流夹带大块的冰向着大西洋。堤岸上新的缝隙绽开。广场空着。雪堆缩小,底下的脏水导向阳沟。缠在塑像上的风筝线断了,空架子滚落。春天不可阻挡地来了。诺阿来了。“激流咖啡。”她说。“你这些天并不高兴。”我说。“因为我在做一个决定。我不喜欢做决定。”“我也是。”安静。“我要回到巴黎了。一家唱片公司要和我签约。他们在‘收留’酒吧听到我的歌。”她不明确的语气。“我说过歌不会永远碎在耳朵边上。”“你并不惊奇?”她问。“不。而且你一直会是奇迹。”我回答。“你不挽留。我以为自己值得挽留。”“不。永远不。”“今晚来‘收留酒吧’。我最后一次在那儿唱歌。”酒吧广告牌:诺阿告别演出。霓虹灯弯曲闪亮——雪茄烟雾——冰椎声——酒味——门开合的白汽——低语声——弹子球上的号码敲打另一个号码——地板。棋格子的黑白无限重复在镜子里——调酒师混淆着互不相关的液体——一支蜡烛灭了,倒挂的杯子壁上映着那缕烟。诺阿唱歌。有时弹琴。有时有掌声。有时没有。她站起来唱最后一支歌,没有琴声。

“波西米亚,我是个吉普赛女郎,没人知道我来自何方,我是大路的女儿。

波西米亚,波西米亚,谁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父母都离我而去,巴黎成了我的故乡,然而当我幻想着大海,我的心思就已远飏……

波西米亚,波西米亚,没人知道我来自何方。波西米亚,波西米亚,谁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波西米亚,波西米亚,一切都写在我的掌纹之上……”见

散常“带我去游乐场!”她大声说。“小王子已经化了。”“我要去!”她坚持。我们沿着那一天的路走。沿着一场大雪。女孩儿不说话,她只举着那块玻璃让星光穿透。艾琏娜岛的三点钟。游乐常

雪水不分昼夜地流。从过山车巨大的木制轨道上,从旋转木马的眼睛和尾巴上,从售票亭的锁孔里,从招贴画小动物们的脸上,从地上写着去年夏天日期的票根边缘,从摩天轮最高处的房间的窗子上,流淌。小王子站立的地方是一小片水。一条围巾漂着。“他消失了。”诺阿捧着水。“明年冬天他会再次到来,我答应你。”她捡拾起围巾。“它好重。重得如同一个冬天。”三天后。多维尔机常

登机牌写着:“巴黎。单程”。新鲜的油墨。行李箱扣紧。登机门远得仿佛另一个国度。静默。她穿过整个城市和盛着它的岛屿,穿过广场上的雕像,穿过游客、穿过那个放风筝的孩子,穿过玻璃壁板后的眼睛,穿过堤岸和激流,穿过夏天的炎热。她突然转身。慢慢放下箱子,她向我奔跑,我的城市在她的呼吸中陷落,她的嘴有甜的露水味道。“你为什么找我?”她追问。“因为你来了。”我回答。“你为什么来蒙特利尔?”我追问。“因为你在找我。”她回答。侯机厅催促的声音,诺阿的名字、巴黎的名字。“抱紧我。”她说,“你可以现在就拥有我或者永远失去我。”“我会永远失去你,从现在开始。”我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诺阿走了,在明媚无比的太阳里。我薄脆如玻璃,碎了一地,颗颗坚硬,再变成尘在阳光里如晶莹的回声。“巴黎有很多叫诺阿的女孩儿,你现在认识了其中的一个。”

诺阿把娃娃留在1860的椅子上。春天完整了。“巴黎人洗衣房”空着。我去了安第斯山。在海拔三千米的高处平复自己。夏季完结时我回到蒙特利尔。

“巴黎人洗衣房”空着。

我触摸那只干玫瑰。它变成粉末。水滴的声音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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