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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视频引发的争议(3)

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 作者:常江 袁卿


同为路透社记者的爱德华·艾奇瓦卢则非常认真地观察过西方媒体在《科尼2012》走红后对对乌干达的报道,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反常,却也至关重要的现象:很多西方记者在文章中称乌干达为“中部非洲国家”,而乌干达实际上位于东非。“这很重要,”他对我们说,“中部非洲是人人皆知的战乱地区,而东非则代表着稳定与发展。将乌干达‘错划’到中部非洲,对于乌干达国际形象的营造,非常重要。”更有不少来自西方的独立摄影师涌入乌干达北部,拍摄圣灵抵抗军活动的照片,“基本都是伪造的,因为圣灵抵抗军和约瑟夫·科尼早已不在乌干达境内了。”

当一个国家承受的苦难已经渐行渐远,是否还有必要借助新媒体的强大力量,使之以更加娓娓生动的方式,重新昭示天下?

不过,有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前文提到过的罗纳德·赛坎迪所言:“虽然《科尼2012》伴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和谎言,但像乌干达这样的非洲小国要想得到世界的关注,也只能借助这样的负面事件,实在很无奈。”就在我们于乌干达为本书的写作而调研和采访期间,该国西部出现埃博拉病毒疫情,导致14人死亡。此后,西方主流媒体记者纷纷涌入坎帕拉,报道这一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在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电视媒体如CNN、BBC和半岛台上,该病毒的高传播率和致死率被相关领域的专家广泛讨论。而这,成了乌干达“出名”的另一个“机会”。当本书的两位作者在肯尼亚采访时,有位来自罗马尼亚的受访对象问我们此前去过哪些非洲国家,当我们说出“乌干达”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表情发生微小的变化。“乌干达……我知道,那里刚刚爆发了埃博拉病毒,”她说,身体下意识后移了一点点,“但是,我相信你们是健康的。”

《科尼2012》热度渐退后,西方知识界也慢慢走出“激动期”,开始了对整个事件的反思。他们用“懒汉行动主义”(slacktivism)一词来描述“隐形儿童”采取的策略:用最简单的手段去呈现一个极其复杂的事件,让受众在看视频、点鼠标和发微博的虚拟网络行为中获取某种幻觉般的、简单粗暴的满足感,对真正推动事件的解决却于事无补。美国克拉科大学(Clark University)教授米凯拉·鲁特罗-洛兰(Mikaela Luttrell-Rowland)认为《科尼2012》“不负责任地刺激人们的情感,将错综复杂的历史呈现为非黑即白的信息,并且用鼓励人们消费的方式筹款,而非更加专业的教育。”非洲问题研究专家艾利克斯·德·瓦尔(Alex de Waal)则认为《科尼2012》将约瑟夫·科尼“打造”为全球名人的策略“愚蠢透顶”,因为名气只能让他得到来自其他恐怖组织的更多援助和支持。

其实,暂且不论“隐形儿童”组织采取的策略是否合理、是否源于其他更为自私的考虑,至少从事实呈现的专业主义角度看(《科尼2012》显然将自己的属性界定为纪录片而非电影),也存在着巨大的缺陷:第一,约瑟夫·科尼的追随者如今只剩百余人,影响力已相当微弱,但视频却给人留下了圣灵抵抗军依然十分强大的虚假印象;第二,早在2006年,圣灵抵抗军即已被赶出乌干达,而视频则使人误以为约瑟夫·科尼依然在乌干达活动。这些误解,对于乌干达的国际形象构成极为消极的影响。“人们会认为乌干达是一个混乱、危险、战争频仍的国家,而实际上,乌干达的政局是东非地区最稳定的。人们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如今总算知道了它的存在,却绝不会在这里投资,或来此旅游。”供职于乌干达广播公司的记者艾曼纽尔·穆泰兹布瓦有点无奈地说。

尽管大规模的军事占领和资源掠夺在全球范围内已不再常见,但西方殖民主义的影响,在这片既古老又新潮的大陆上,始终未曾完全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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