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有票?”她的脸离家瑾很近,香烟和香水的味道涌上来,家瑾有点透不过气。悬在吧台上方的液晶屏幕里,展示新款内衣的半裸模特儿踩着迫切的节奏步步逼近。
开幕式的票半年前已经预订好,另一张自然是用小弦的护照买的。据说因为安全需要,所有观众不仅凭票进场,还要看身份证,要与买票时登记的证件相符。家瑾于是有了非常合理的托词:“票是有的,但可惜登记在我太太名下,离开幕式还有两天,恐怕来不及转让了。”
“你太太?”女子精心修整的眉毛荡漾了一下。家瑾想她要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你太太去?她却很知趣地把话锋一转,“她是中国人吗?”
家瑾似是而非地微笑。
“我也可以有个中文名字啊,她叫什么?”她又说。
“她叫什么你也弄不到一本中国护照吧?”他明摆着在耍人,自己都觉得过分。
女子却毫不气馁。“唔,那可不一定!”她扬起下巴,眼中狡黠如飞鸟掠过,“她叫什么名字?”女子从她那枕头般饱满的LV手袋里搜出一个空掉的中华香烟盒,扯下一块红纸片,又问吧台侍应要了圆珠笔,一起递给家瑾。
家瑾鬼使神差地把“罗小弦”三个字写上去的时候,脊梁忽然冷飕飕的,脚底像被抽空了,整个身体靠几根脚趾支撑着。他感觉小弦就在身后,用她那双会迸发火花的眼睛盯着他。
就在家瑾回头确认的那一刻,残缺不全的红纸片被女子刷过亮油的尖指甲拈走了。“我叫奥尔加,明天午后再来这儿找我。”她摇摇手中纸片,走了。
八月七日下午
家瑾当然不打算再去三里屯那间酒吧找奥尔加。并不是因为在酒吧里感觉被小弦盯了后脑勺。奥尔加这样的女子,他这几年遭遇过很多,KTV、夜总会、洗浴中心,大多是生意上免不了的应酬,偶尔捎带减压性质的消遣,但从来都是逢场作戏,即兴发挥过后便相忘于江湖,酒醉后的梦幻,绝不等同于真实人生。
结婚的时候,小弦要他许诺的不是天长地久,而是内心的真实。倘若感情还在,拈花惹草的事就别曝光伤人,小弦说,感情不在了,也决不为一纸婚书勉强厮守。
二十多年了,他内心的真实,自始至终都只有小弦一个。那么小弦内心的真实呢?假如感情不在了——什么时候不在了?小弦出家不做任何解释,肯定是有怨气的,他觉察得到,在她留下的空白里,有一尾无形的小鱼游来游去,噘嘴吐着气泡。小弦很少跟他吵,她更善于给他留白,房门一关,窗帘一拉,谁的过失自己领悟吧,润物细无声,他最终会痛心疾首。但她对他再不满,休掉他也罢了,又何必休掉整个世界呢?家瑾不懂。
这天的出游依旧漫无目的,而且不知怎么,总在胡同里转悠。斑驳的灰墙红门,蒙尘的石鼓影壁,就像他的思路,都是历史的闪回,走不出旧事的长廊。胡同外争新比高的摩天大楼,让眼前的巷子显得狭促,充满随时可能消逝的危机感。哪一边更是这座城市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