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不像现在,种族歧视不犯法,华人在唐人街以外找事做不容易,小面馆地点偏僻,生意本来就冷清,仇家还经常派人来捣乱。我那时过一日算一日,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
“鲍比是混血儿,有一半华人血统,看不出来吧?”姨母看看我,大半天来第一次带着笑意。
“他那时开的修车行离唐人街不远,唐人街里传他是妓女和白人生的,都看不起他,却都去他那里修车,因为价钱便宜。那天他正好在我店里吃午餐,几个仇家的人来无理取闹,他看不下去,为我说话,后来对打起来,他个子虽然高大,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被打瘫在地上……腰椎就是那次被打歪的。”
我眼前闪过姨母刚才跪在鲍比身边的情形,鲍比额头上汹涌的是血而不是汗,姨母一把一把地抹,满屋桌椅翻转、碎碗破碟,表兄在姨母背上“哇哇”大哭,姨母的脸——该比现在丰润吧——被凌乱汗湿的黑发遮掩。
“人活着总得为点什么,有人为利,有人为名,我就为个‘义’字,问心无愧。”姨母说着,向厨房走去,脚下碰到我先前撞落的百香果,果子骨碌碌地转悠起来。她没有提“情”。
歌声的空白
冰打电话来问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说:“越写越觉得没什么意义,情爱故事遍地都是,还不如写唐人街,写姨母和鲍比的传奇。”
“情爱故事遍地都是,但爱情却总是奢侈,对你姨母那一代如此,就算现在,又有几个女人支付得起爱情?”
啊,我是自以为支付得起的一个。
婚礼,你说:“既然我们都没有宗教,就去拉斯维加斯吧,酒店从礼服到香槟,到结婚证人都准备齐全,还有人装扮猫王唱《温柔地爱我》,不过是个仪式,简简单单就好。”
“那不是像去麦当劳吃晚餐吗?”我这样说的时候,你的嘴唇轻轻开启,又最终抿住了,眼里是体谅,还有别的什么,也许是歉意。你不愿意我一开头就独自承担婚姻的重量。
请原谅我一时的任性吧,我不过想为生命的转折点画一个明亮的记号,即便是走过场。
我很需要,一个毅然向你走去的背影,被雪白的婚纱拖长,缓慢的步子,犹疑沉淀成裙尾细微的波纹,歌声悠扬四起,手中一握玫瑰花蕾,暗红,似有似无的香。我要在录像师的镜头里留下这样的姿态,并不夸张,我力所能及。
好莱坞那所有刻花玻璃窗的天主教堂高旷宽广,白袍神父诵经的声音飘逸回荡,像出自尘世之外,不经任何媒介而直接深入人心,两个没有宗教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感动了。你紧握我的手,气息均匀,真实而具体。
一点阳光落在我鼻尖上,夏日的阳光,即使被厚重的玻璃滤过,被吊灯的水晶装饰折射过,也还能感觉到热度,还有融化的力量。灵魂轻盈起来,像阳光一样明亮、蒸腾、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