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爆出一串童稚的嬉笑,唱起“丢手绢,丢手绢……”冰为我下载的彩铃,为了逗我开心,还有点念旧的意思。
我忽然想,你在莫斯科的幼儿园是否也做过类似的游戏?我们没有太多相同的童年生活细节,但每一个对照出来的共同点都令人异常兴奋。“假如我五岁的时候认识你,我一定会与你分享一块巧克力。”你说。我们都喜欢黑巧克力,俄罗斯的纯巧克力,简单的包装,没有多余的糖分,香醇中饱含苦涩,像咀嚼纯粹的思想,原汁原味。
“盈,快,快到车行来……”电话里姨母的慌张使我惊诧,我丢下冰的日记,一头撞掉悬在耳边的百香果。
鲍比躺在车行的水泥地板上,姨母跪在旁边用毛巾抹他额上的汗,刚抹掉,豆大的汗珠立刻又冒出来,不间断的液化的剧痛。
“看,我最宠爱的侄女来救驾了。”鲍比从嘴边挤出的笑意也立刻液化了。
“打911了吗?”我问姨母,忽然觉得她那样瘦小,体重大概和地上一把特号扳手不相上下。
“老毛病,腰椎手术都做过两次了,急救室能做什么?今天车行伙计正好休假,只好我们抬他回家了。”
我把鲍比的别克老爷车倒进车库,等他感觉气力稍好一点,我抬肩,姨母抬脚把他安置到汽车后座,他的脸不时被颠簸加重的疼痛扭曲。
“蜜糖,挺住,马上到家就给你止疼药。”姨母难得当着我的面叫鲍比“蜜糖”。
平常五分钟的路程,为了减轻震动,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半小时。
我们把鲍比抬到了客厅地板上。他对我无奈地翻翻眼珠,我说:“您还是早点退休吧。”
“退休后做什么呢?”
“来,吃药。”姨母左手端水,右手扶起鲍比的头,严谨利落得像一位资深护士。随即她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放进他手里说,“我去厨房做午餐,需要什么叫盈帮你拿。”
止疼药有催眠的副作用,鲍比很快睡着了。我到厨房,姨母剁着包饺子的肉馅,挥手示意我关门,怕“咚咚”的剁馅声吵到鲍比。
“我到唐人街找个中医吧!”越过案板上的嘈杂,我大声对姨母说,“西医手术治不好的病,通常中医能治。”
姨母摇摇头:“鲍比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他不信中医?”
姨母停止切剁,在围裙上抹抹手,叫我跟她到后院去。冰的日记被风吹散了,东一篇、西一篇,白鸟一般伏在草丛中,我连忙俯身一一捡起。姨母对我的忙乱视而不见,静静地等我坐到她身边。
“你从前的姨父在世的时候,在唐人街很是个人物,但与人结了仇。他去世后,仇家得势,把他留给我的餐馆霸去,说是抵他的赌债。我和你表兄被逼到唐人街边上,开一家小面馆。你表兄还不满一岁,我每天背着他,里里外外地忙,勉强度日。”
我听母亲说过,姨母是媒人在故乡替前姨父娶的媳妇。姨母在海上颠簸了多日,到美国才与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丈夫团聚。但关于去世的前姨父,我所知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