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不大的蜡烛已经燃去三分之二多了,还剩下短短的一截,很快就会烧完的。虽然是在过年三十,但这个除夕之夜过得那么冷寂、那么萧条……
已经下半夜了,居然还有来要账的。母亲还是一次一次敷衍着。我看着、听着,心里感到很沉重。这时,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年三十晚上还要出去,原来他是为筹钱而出去的。我也开始明白这场日本的侵略战争带给中国的灾难有多大多深了!在我们家尚且如此,那许多经济条件不如我们家的,其他许许多多人家当然更艰难、更困苦了!
天空在渐渐地泛出鱼白色……弄堂里不知哪家打响了第一声爆竹,接着,左右前后稀稀落落地也响了几下……显然,已远远不像战前那么热烈了!但“迎新”这个习俗,中国老百姓还是舍不得放弃的。
这时,又有人来敲门了,天色也已经亮了。我以为又是“要账”的人来了。我迟疑了一下,心里在打鼓。门又被重重地敲了两下。只好走到天井,拔去门闩开了门,原来是父亲回来了。只见他弯着腰,两颊冻得红红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满脸的愁容总算跨进了家门。
母亲和我才松了一口气。
事后,我才懂得:那年代,好像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这一年里,有的人家向一些店铺购物可以赊账到年底一并结算;如还有欠账的,店铺就派人在年三十来要账,哪怕晚上、深夜也会来要账,但是,有一条,只要天空泛出鱼白色,第一声爆竹响起,那些“要账”的就不能再登门来“讨债”了。欠下的账只能再拖到新的一年里,可是在没有还清以前,就不能再赊账了,都要拿现金去买。
原来父亲晚饭后是为了躲债而出去筹款的!不管怎么说,总算又度过了一个“年关”!
我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脸,有气无力地慢慢走进客堂,觉得这一夜父亲突然老了许多,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不当家的不知道当家人的困难。就在这一夜,我感到我好像一下子比过去懂事多了!联想到父亲不让我继续上学,实也出于经济上的不得已,不完全是他封建思想的缘故。再联想到母亲说的“我们家虽然比不得从前,但要凑些学费大概还是可以的吧!”这句话也无非是母亲宽慰我而这样说的。其实是母亲不愿让我知道家里实际的经济情况罢了。从这次修补她的衣服来看,使我进一步明白了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