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章士钊自觉理亏还是什么原因,竟没有还口,这未免让吴稚晖意兴阑珊,因为这种骂阵犹如斗蟋蟀,一个人是斗不起来的。
吴稚晖跟汪精卫的私交也很深,两人早年是同盟会的战友,汪精卫刺杀摄政王失败被捕后,孙中山还曾写信与吴稚晖一起商讨救汪大计。辛亥功成后,吴汪二人又一起发起留法俭学运动,可谓“情投意合”。但孙中山去世后,汪精卫跟蒋介石争权,吴稚晖立即站在蒋介石一边对汪精卫大加鞭挞,骂汪“反复无常”、“私德荡然”,称他为“斗昏鸡”。后来汪精卫投日,吴稚晖更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不仅撰文将汪精卫改名为“汪精怪”,陈壁君改名为“陈屁裙”,还送上两句红极一时的名骂: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其实这两句话并非吴稚晖原创,早在《晋书·陶侃传》就有:“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举人出身的吴稚晖满腹经纶,将史书中的话稍微改编,立即成为经典的流行语。他骂人不仅可以大俗,也可以大雅,只不过他更喜欢前者而已。
据吴稚晖自承,他骂人的功夫来自一本秘笈——《何典》。《何典》是一部幽默的吴语小说,鲁迅、胡适、林语堂等对其很是推崇。这本书一开头就是“放屁,放屁,真正是岂有此理!”,吴稚晖一天偶然在地摊上看到这本书,读到这句话,顿时大彻大悟,从此文风为之一变,形成了“有话直说,有屁就放”的风格。他骂清廷、骂维新党、骂守旧派、骂共产党、骂国故派,甚至骂自己,无所不骂,一日不骂就嘴痒。
但我更愿意从深层次来解读吴稚晖的骂。中国历来是一个最不懂得骂的国度,中华民族历来是一个最不擅长骂的民族,这是因为自古以来我们从上到下就没有这种骂的习惯与风气,在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下大家秉承“和为贵”的祖训,哪怕心里互相骂娘,表面还要彼此作揖称颂。这种不懂骂、不会骂、不敢骂的民族性格极易造成故步自封、自我陶醉的后果,也是我民族落后挨打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吴稚晖爱骂,提倡骂,以骂而出名,对于破除人们心中的保守思想确实有一种独特的疗效。
吴稚晖骂别人,也因此被别人骂,章太炎称他“康有为门下之小吏,盛宣怀校内之洋奴”,冯玉祥骂他“变节为一人之老狗”,汪精卫责其“昏庸老朽”,对于这些,吴稚晖一一笑纳。当年《爽报》以“狗彘不食吴稚晖”为标题,写文章谩骂他,朋友们都劝他控告这家报纸,吴氏却笑道:“我非但不应该控告他们,还应该佩服他们。因为他们真不愧为爽报。他们恨极了仇人,便直爽的告诉出来,即使别人充作贱货,送与他们食,他们恨恨的不食。这够得上左丘明的‘不匿旧恶,怨是用希’了,还不应该佩服的吗!”他还在74岁刻一方闲章:“寿踰宣民,贼讥老而不死”,聊以自嘲。
胡适在自己的最后一次演讲中说自己挨了四十多年的骂,但是却对此欢迎之至,因为这代表了中国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在民国,正是有了一些像吴稚晖这样敢于骂人和乐于被人骂的人物,才给僵化了两千年的中国吹来了自由之风,并引领出思想大解放。吴稚晖和胡适代表了民国的一种气度,他们两个一个最有骂人的胆量,一个最有被人骂的雅量,遗憾的是随着国民党的溃败,随着他们的远去台湾,一个时代也宣告结束了。
吴稚晖骂战很少吃败仗,唯一一次“失利”大概是败给章太炎,这在拙著《民国课堂》有关章太炎一章中已经提过,不再赘述。但这一次吴稚晖只不过是口服心不服,还扬言见到章太炎要脱下皮鞋打他十七八个嘴巴。
只有一次吴稚晖被人骂得心灰意冷,到底什么事有这么大的负能量?